訪談對象介紹::彭書珍,1975年出生于雙鳳村,現(xiàn)任雙鳳村支委委員、文化專干,土家族擺手舞省級代表性傳承人。
引言:北京師范大學弘文書院寒假社會實踐隊湘土學俗傳習隊隊員三人在2025年2月19日前往永順雙鳳村調研并與當?shù)胤沁z文化省級傳承人彭書珍進行訪談。
問:您能給我們詳細介紹一下雙鳳村被譽為“中國土家第一村”的由來嗎?
彭:剛解放的時候,土家族沒有被國家認定為單一民族,當時整個地區(qū)都被劃分為苗族,那時我們這片地區(qū)叫做湘西苗族自治區(qū)。1950年的時候,田心桃(曾任九三學社河南省委員、九三學社新鄉(xiāng)市委秘書長、新鄉(xiāng)市人大常委、市政協(xié)委員等)以苗族代表的身份去北京參加少數(shù)民族匯演。她在大會期間,不斷地向其他代表介紹自己是土家族,國家領導人接見她的時候,她向周恩來總理介紹說自己是土家族,不是苗族,我們有自己的語言、服飾、建筑、生活習俗和歌舞等。
但是土家族被認定為單一民族,經歷了很多坎坷,也離不了很多民族學家的堅持和努力,1956年,中央派全國政協(xié)民族工作組長潘光旦教授(中國歷史學家、語言學家)帶隊再一次調查土家問題。潘光旦教授腿腳不好,是雙鳳村民用竹竿穿著太師椅,把他從大壩抬上山來的。潘教授當時住在雙鳳村的彭武鑫家里,村民們就去他家和專家聊天、交流,向他們展示土家族文化。
所有能夠證明土家族為單一民族的元素,都能在雙鳳村有很完整的體現(xiàn),所以雙鳳村被譽為“中國土家第一村”。
問:我們一路走來,能感覺到雙鳳村它的這個歷史底蘊是非常深厚的。我們看到了一些土家族的建筑、服飾跟歌舞與其他文化,那您能給我們詳細談談土家族的語言、歌舞等文化方面的情況嗎?
彭:雙鳳村的建村是很早的。它在李唐時期就已經建村了,比土司王朝還要早一些。土司王是當時的朝廷派來平亂,是來統(tǒng)治我們的。土家族只有語言,沒有文字,所以我們通過音樂、舞蹈的形式記錄祖先的生活,比如我們的山歌、毛古斯、擺手舞等。我們永順漢化的比較嚴重,是因為以前州府在永順,叫永順府。永順府為了讓人們歸順,好統(tǒng)治,不讓講土家語,抓到講土家語的人會打板子,因此當時的土家族人拼命地學漢語,所以現(xiàn)在只有很少一部分人還會說土家語了。現(xiàn)在雖然有雙語學校,但一周只上一節(jié)土家語課,并且沒有語言環(huán)境,所以土家語現(xiàn)在真的瀕臨消亡。又比如說歌舞,我們有毛古斯舞、擺手舞等等。
說到毛古斯舞,毛古斯就是遠古的身上長毛的人意思。大部分人有一個誤區(qū),都把毛古斯身上的稻草認為是用來遮羞的。其實不然,這些稻草是用來模擬遠古祖先身上沒有退化的毛發(fā)的。比如 08 年奧運會開幕式上展示的毛古斯舞,外面很多人以為毛古斯只是打獵,這是錯誤的。毛古斯是記錄我們祖先從山里面走出來,到開始刀耕火種的生活、開荒狩獵、與漢文化交集、繁衍后代的過程,是土家族的一部進化史。毛古斯舞體現(xiàn)了很多土家族的信仰:首先有自然崇拜,從深山里走出來,先拜自然;二、祖先崇拜,做事之前一定要祭拜自己的祖先;三、力量崇拜,只有最強壯、最有力量的人才能打到最多的獵物,娶最美的新娘;四、生殖崇拜,表演中會有斗雄等,就是打獵前,也是用男性的生殖器去祭拜山神。
還有我們的擺手舞。說到擺手舞,大家都會想到湖北的擺手舞。其實他們的擺手舞是經過了一定的改編的,更具有觀賞性,而我們雙鳳村的擺手舞是原生態(tài)的,沒有改編過。我們傳承下來的擺手舞一共有13個動作。在這13個動作中,除了單擺雙擺和回旋擺是邀約,剩下的每個動作都與勞動、生活、季節(jié)息息相關。每到農歷2月的時候,我們要開荒,到3月就要開始播種,種播完后又要種麻、收麻、紡麻團。之后到了五六月的時候,蚊子出來了,所以有拍手打蚊子的動作。等到7月家里的糧食都吃完了,但是地里的豆子出來了,所以把豆子蒸熟了,吃豆子。8、9月的時候天氣開始變涼了,由于那時候沒有鞋穿,所以腳會凍裂,很疼,因此產生了腳痛的動作。再到10月、冬月該穿棉衣的時候了,由于只有一件棉衣,沒得換洗,所以衣服縫里都是跳蚤、虱子,很癢,就要使勁地抖動。再等到臘月農閑時,就會到山上去放牛,看到牛打架,就模仿牛打架的動作。所以說我們擺手舞的每個動作都與土家人的勞動、生活、季節(jié)息息相關。除此之外,擺手舞的動作還體現(xiàn)了土家族傍山而居、生活環(huán)境惡劣的特點,比如同邊手是因為山路窄,只能橫著走,方便抓住石頭和樹根。
問:聽說土家族是信仰白虎圖騰的,真的是這樣嗎?
彭:不是,湖北那邊是信奉白虎的,而我們湘西這一塊信奉龍鳳。傳說八部大神是受龍和鳳的撫育成長起來的,因此我們信奉龍鳳,而不信奉白虎。我們這還有一種“白虎座堂,必遭禍殃”的說法,所以我們本地是十分忌諱白虎的。因此,我們在做土家族信仰研究的時候一定要注重地域差。
問:那目前土家族的文化傳承面臨哪些困難與挑戰(zhàn)呢?
彭:土家族的文化像毛古斯舞、擺手舞、打溜子、哭嫁等都還有雙鳳村這個基地來實踐傳承,問題不大。但是土家語還面臨著很大的問題,尤其是在會說土家語的老人逐漸去世的情況下。我之前說過土家語是沒有文字的,所以傳承只能靠口口相傳,但等到會說的老人都去世后,我們的傳承可能就要斷了。尤其是現(xiàn)在缺乏語言環(huán)境,小孩可能放假在家里和老人學了點土家語,但過兩天又要去學校了,學校里就沒人說土家語了,得不到練習,可能下一次放假回來就忘記了。就像我兒子 3 歲時就開始跟我學土家語、跳擺手舞,之前還會一些,但在他上大學后,很多東西就忘了。所以土家語的傳承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問:那您對于土家族文化的傳承有什么展望和期待嗎?
彭:希望雙鳳村能繼續(xù)發(fā)展文化旅游,吸引更多的年輕人留下來,把祖先的東西繼承下來并傳下去。要讓這些文化活態(tài)傳承,不僅要讓年輕人了解文化的內涵,還要讓他們能夠參與其中,能用這些文化來維持生活。我們的文化寶庫是活態(tài)的,要留住人,才能有發(fā)展。
(編輯:劉宇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