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茗

我是個音響發燒友，好歹知道些音響器材搭配知識。蔣君通過朋友大李找到我，說對欣賞音樂感興趣，想裝配套稍好點的音響聽音樂。我問他投入預算是多少。蔣君猶豫了下，告訴最好在三萬上下。我找了些燒友渠道，給蔣君配置了英國樂爵士3/5A音箱，美國CD機，國產貴族300B膽機。零零碎碎總價沒過三萬。配置完成后，蔣君開機聽聲，表示很滿意。

這天，接蔣君電話，說把原放客廳的300B音響改放到茶室了。他請我來品茗，順便再看看音箱擺放位置。品茗，聽起來很雅，其實就是喝茶。有不少人愛好品茶，茶文化也是大行其道。我倒沒品茶的嗜好，好茶能喝，劣茶也能湊合。飲料般的冰紅茶和綠茶，蜜茶照樣喝。不過蔣君請品茗，怎么也得附庸風雅。

蔣君住的是城中心老小區，住宅樓不高，他住頂樓，是個兩層復式。蔣君的茶室在樓上，布置的很雅致。中式木沙發前擺放著長條茶幾，對面是新裝的音響。此刻音箱里正輕聲響著民族器樂，笛聲悠揚，揚琴聲脆。墻上掛著書法作品與國畫，相互映輝，濃郁的民族文化風韻撲面而來。我不由大加贊賞，在這樣的氛圍中品茗欣賞音樂真是美妙享受。蔣君微微一笑，臉上的得意之色再也掩飾不住，換上一張我推薦給他的CD“天禪”碟片，為我表演茶藝。

看蔣君泡茶賞心悅目，如行云流水般瀟灑飄逸。諾大茶盤上兩只蓋碗，兩只茶盞，稍大的茶盅和透明的玻璃杯。他先用滾水將蓋碗燙洗，倒去開水熱杯。又拿出一大肚白玉茶罐，用一小木勺掏出少許茶葉，再用小木棍撥進巳熱的蓋碗。蔣君告訴我，他今天請我品霍山黃芽。

霍山黃芽系安徽名茶，與烘制綠茶不同是多了道“悶黃”工藝。著名黃茶有湖南君山銀針，四川蒙頂黃芽和安徽霍山黃芽。君山銀針選用未展開的肥嫩芽頭，蒙頂黃芽選用圓肥單芽和一芽一葉初展芽頭。霍山黃芽則采用一芽一葉至二葉初展，葉片稍大，耐泡性強於君山銀葉與蒙頂黃茶。黃茶在茶中屬小眾茶，不如綠茶紅茶鳥龍等喝茶者眾多。蔣君的專業知識說得我連連點頭受教。

說話間蔣君又將沸水倒入玻璃杯，待涼了會再沿蓋碗邊旋轉注水。蔣君說泡茶最好用天然清泉水，在城市無條件只好用桶裝礦泉水。泡了十多秒，他用手壓住蓋碗蓋傾斜倒入茶盅。茶盅又叫公道器是分茶用的。倒入茶盅的茶水清澈泛黃，蔣君再分別倒進兩只茶盞，舉盞擺手請茶。茶盞很小，比酒杯稍大。我學著舉起茶盞示意下便低頭品茗。

蔣君說這是笫一泡，茶味最為濃郁。我有些尷尬，這么小的茶盞還沒品出味巳一口吞下了。蔣君樂了，他說不習慣用小茶盞的總是這樣。他換了個直筒玻璃杯，照例先用沸水熱杯倒入蓋住杯底的茶葉，再注進涼會的熱水泡茶。霍山黃芽在玻璃杯的直觀表現讓我開了眼界。只見熱水注進茶葉立刻飄浮到水面。過了會又慢慢沉底，清水漸漸變黃，茶水中芽葉沉浮甚為好看。這次慢慢品茗，有著嫩玉米的甜香。蔣君說這味對了，霍山黃芽確有點玉米甜香味。

我好奇地問，看電視上達官貴人常用蓋碗喝茶，還用碗蓋輕輕撥弄飄浮茶葉，很有儀式感。蔣君說，用蓋碗直接喝當然可以。但他們直正細細品茗還是喜歡用茶盅分茶至茶盞再品。他請我再品第二泡。有點經驗了，品下玉米甜香味淡了些，多了些清香。蔣君說他最喜霍山黃芽第二泡，然后越來越淡，七泡后就沒什么茶味了。

我又問，我喝過茉莉花茶，那花香味很濃郁。蔣君很是鄙視，說什么茉莉花茶，還有大碗茶都是不懂茶的人喝的。真正懂喝茶享受的還是南方產茶大省的人。在他眼里，大碗茶只是糊弄解渴，都夠不上品茗最低標淮。

蔣君給音響換了張“笛韻”唱片。悠楊竹笛聲伴隨細嗅黃芽清香，真是愜意。蔣君介紹他茶櫥里的精品茶葉。浙江的龍井，江蘇的碧蘿春，福建的鳥龍，臺灣的凍頂應有盡有。當然安徽十大名茶更是齊全。黃山毛峰，敬亭綠雪，太平猴魁，六安瓜片……還有少見的岳西翠蘭，涇縣特尖和涌溪火青等。

說起敬亭綠雪我略知一二。敬亭綠雪是烘青型傳統歷史名茶，產于安徽宣城敬亭山，明清時列為皇室貢茶。后因種種原因逐漸沒落。七十年代初經多次研究終于恢復生產工藝，又一次打響名茶聲譽。1978年我去敬亭山采訪拍攝，當地領導送了斤號稱敬亭綠雪的茶葉。而后從上了鎖的柜子里拿出一茶葉罐小心倒出點茶葉給我泡了杯茶，神秘地告訴我，這才是真正的敬亭綠雪精華茶葉，產量極少，他們自己也沒有多少，只能請我嘗一杯。盡管我不懂茶，還是感覺出不同，那是無法形容的感受。蔣君聽罷羨慕不已，他說這就應該是貢茶敬亭綠雪，他這輩子也無福享用。

說起貢茶我有些糾結。自古以來，平民百姓敬畏皇權官府，有什么好物是總想著孝敬皇上。拿安徽來說吧，有古井貢酒，皖北貢菜，宣城貢茶，安慶貢糕等等等等。無償奉獻還覺得是天大榮耀樂此不疲。代代相傳，至今還以為是至高成就。就連商家宣傳也是口口聲聲宣稱這是皇上用過的。奴子心理根深蒂固，很難說不是腐朽落后的根源之一。天地君臣，皇帝就是天子，似乎沒有皇上管著就空落。做皇帝的更為猖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士之濱莫非王臣。社會在進步，文明取代封建，但總免不了有那么一小攝遺老遺少總想喊萬歲。要徹底消除這個劣根性任重道遠。

一抬頭見墻上掛著個大大“禪”字，不由問蔣君是否信奉佛教？蔣君說他不信佛，但覺得品茗與禪意深遠交集。我問何意。蔣君回答，參禪講究苦，靜，凡，放。而品茗則內涵苦，靜，凡，放。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愛求放。參禪就是勘破八苦。而茶亦苦，茶苦后回甘，苦中有甘。茶的滋味便是人生滋味，品茶也就是品味人生。茶亦能為靜坐靜慮的坐禪者提神醒腦。而茶道之凡不過是燒水點茶，毫無高深尊貴。人生的煩惱無外乎放不下功名利祿，放下人我之別自然大徹大悟。品茗正是隨著茶葉在水中沉浮，在等待中放下身外之憂。所以品茗也就禪意十足。

我輕抿清香的霍山黃芽茶水沉思，總覺得與蔣君有些思路不合。老和尚愛品茗，勞苦大眾也愛喝茶。喝茶不過是升級了的清水，主要功能還不是生津止渴，真有那么多佛語禪意？說起某些信仰，無非是特定人群的精神寄托，認真論起來，還是很虛偽的。到處大興廟宇，功德箱香火錢讓方丈主持開奔馳住豪宅，個個盆滿缽滿，甚至開公司要上市。怎不見與民祈福，賑災濟民？佛在哪，難道只在心中？那個宣稱上帝與你同在的，起碼還辦學校辦醫院，實實在在有些功德。不比不明，心里沒點數嗎。

想到這，啞然失笑，其實自己也虛偽了，喝茶就是喝茶，無須想那么多。我看了看還響著的音響，動手把音箱擺效放到皇帝位。蔣君聽罷眼晴一亮，向我伸出大拇指。笛韻樂曲已到曲尾，我也該品茗結束。蔣君送我一個手提袋，里面裝了四小盒茶葉，全是安徽名茶，黃山毛峰，太平猴魁，六安瓜片，霍山黃芽各200克。還有一包散茶，說是金寨山民自制的新茶，雖不是品牌，但喝起來醇香不次于大牌名茶。我沒有推辭，正常的人情往來又非貪污受賄，哪天送蔣君兩張發燒碟片還這個人情。

品茗后，心境有些變化。當拿出可樂瓶淮備飲用時居然猶豫了，找出家中的精美茶具，打開蔣君送的黃山毛峰，學著泡茶。想起蔣君說純正綠茶黃山毛峰僅三兩泡，頭泡茶最香。我泡好頭泡黃山毛鋒，躺在沙發上，打開遠超蔣君的高級音響，耳中是美妙音樂，手中茶杯清清茶香，悠然自得，神清氣爽，甚好，神仙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