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嬸

　　二○二二年春節里，八十八歲高齡的二嬸，因年老體弱，加上腿骨骨折，痛楚的折磨，臥床半年多，離開了人世。臥床期間，我回去看望過二嬸，瘦成一把光骨頭，幸有兒女一直陪護左右，晚年里不愁吃穿，不缺醫藥，是位農村里幸福老人，安詳地走完了自己的人生。聽她兒子說：“奇怪！年初一，大清早起來，舉拐一人獨坐大門口，目望遠方，似是等人拜她年，或是心念遠方什么的…”送葬時，來了許多親友及鄰里，很是熱鬧。不光因二嬸生前心地善良，勤勞儉樸，厚道待人，也因后人都搞得不錯，家家都不一般。
　　
　　二嬸，我太熟悉了。我從小就認識二嬸，她的兒女是我兒時的伙伴。她年輕時個子高挑，肩背有點駝，面色有點萎黃，眼泡總有點微腫，梳著老式向后復，又從后腦勺向上復，再排上三個橫發夾的那種發型，每當看到她時，臉上閃有一絲不自覺的微笑，眼神像不專注樣地避開。她手臂特長，手也大，干活很麻利。我每到她家時，總見她忙這忙那的，問我話時，也是嘴在說，身在轉，沒時間陪你坐一樣。二叔不愛多講話，在家像個悶葫蘆，除了干活，就是睡覺，對二嬸總是愛答不理的，盡讓二嬸嘮叨個沒完……兩人一生就這樣的過著。兒時的我，也搞不懂，他倆誰對誰錯？雖然這樣，但養育的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個個都精明能干，通情達理，家家都興旺得很。她大兒子，初中畢業，學了裁縫，自找了對象，夫妻兩人置了汽車拉貨，后又換上了后八輪自卸王，風里雨里，日夜不停地跑運輸，剛好趕上改革開放城鄉大建的大潮，公路，鐵路都在大建設，憑著精明、勤勞、能吃苦，這些年著實掙了不少錢。不光在國道邊蓋了帶門面的樓房，還給兒子培養為研究生，現在國土資源部工作，兒媳也在北京工作，還幫兒子在北京買房付了四百萬首付金，現一家都在北京生活。女兒也已出嫁。二嬸小兒子，搞房屋裝修活，也蓋了樓房，有一女，一兒。女已大學畢業，已婚配，兒子參軍后，搞汽車修理。二嬸女兒在外做裁縫，自談對象后，兩人在青島辦起了服裝廠，搞得也挺紅火。聽說女婿家里背景挺不錯的，兄弟兩人，哥哥上的是重點大學，在遼寧工作，曾為黨中央某重要首長的秘書，當年某首長曾任職遼寧省省長，書記等職，可見他哥的職務不低，而且對父母很孝順，對弟一家也照顧。二嬸的女兒很懂事，非常關顧家里人。
　　
　　我家和二叔是世緣。我奶奶母親去世早，很小的她就只得寄養在她姑母家，因她父親是個做小生意的人，常年居無定所，漂泊在外。有時回來小住幾天，伴一伴女兒，丟下點錢給姑姑，為了生計，又出遠門了……二叔的媽媽就是姑姑的女兒，俵姐妹從小就生活在一起，像一母所生，感情特深。就連兩人的孩子都像親兄弟一樣，互相關顧著，互相幫襯著。奶奶是在九歲時，來到我爺爺家里的，十三歲就成親了。我家和二叔家不過二里地。據說二嬸的婚事是奶奶說媒的。小時的我，心里總有一事不明白。二嬸常過來同奶奶說說話，過一會，就去我家前面的朱娘家了。有時帶來一袋桃子或梨子什么的，抓出五六個放在桌上，說給我吃，其余的全拎走了。一年當中，時不時總送些吃的、喝的，甚至柴火到朱娘家。每每正月里二叔來拜年，先到我家送奶奶的年禮，再又送朱娘的年禮，坐一小會，就回到我家來談著，說著，笑著，吃著……為此，我納悶不解，問奶奶個究竟？奶奶說：“二嬸有兩個娘家，一個在余井，一個是朱娘家，是朱娘養小帶大的。二嬸記著養小的情，因此要常來看朱娘。”我還想打破砂鍋向到底，奶奶笑著說：“小孩子不懂，不要多問。”后來長大的我，知道了少時不解，奶奶不愿解釋的緣由。原來二嬸是朱娘的抱養媳。舊社會農家為了日后省錢省事，也為了教導培養，就從別人家抱一個小女孩，跟自家兒子一起養大，到成人后就做媳婦。很多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感情特好。二嬸打從抱進門，朱娘把她當自養一樣，二嬸也明白自己的情況，盼著長大成親，每日起早貪黑地忙碌著，照顧著一家老小，里里外外……但是偏偏遇上了個負心漢。那時剛解放，政府廢除一切封建習俗，提倡男女平等，婚姻自由，禁止買賣婚姻，禁止包辦婚姻。這時又抗美援朝戰爭爆發，他的那未婚夫參軍出國了，在外見了大世面，又在部隊入上黨，回國后，這樣的底色，可是紅人了。雖不識字，村里支部和村長都得讓三分，群眾更是在他面前矮一大截，他哪里還看得上土里土氣的抱養媳呢？朱娘也只好順從兒子意愿，從娘家挑選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成親做了大兒媳�？蓱z苦苦勞作，苦盼成親的二嬸怎么辦呢？羞辱的苦淚只能往肚里咽……在奶奶的勸說下，和二叔成親了。二叔家窮，難娶媳婦；二嬸一廂情愿，但負心漢不要了，也就只好答應了。這就是那時的農村婚姻，現在沒有抱養媳了。這負心漢，憑著紅底色，加上蠻橫，村里的光他沾盡，村委一直當著，雖沒文化，民兵營長當了，生產隊長當了，村辦企業農場場長當了，村辦窯廠廠長當了。據說窯廠解散時，連廠里鍋、碗、瓤、盆都帶回了家里。兒子也到村小任民辦教師，后來還侵占大伙農田，蓋了房子。但隨著改革開放的大潮到來，他那點能耐，那點本事不管用了。村辦企業都倒閉了，沒處安身了。責任田又下戶了，人人都管自家田，他管不到別人家了。他兒子也未轉正，從民師崗位退回來了。紅極一時，獨霸一方的他，漸漸落伍下來，兩個孫子，至今還有一個未娶親，已經三十七、八歲。世事真難料��！
　　
　　二嬸的故事，正印了父親常說的一句古語：善惡到頭終有報，人善人欺天不欺。
　　
　　特別奉勸今天那些癡情遇到負心漢，站到懸崖邊的人，趕快警醒，要頑強地活下去，走出痛苦的自我。相信：雨過天晴。相信：黑夜過后是明天。相信：老天有眼，不負好人。幸福會從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