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山花不負儂

　　“人間四月天，麻城看杜鵑”。乍一看到這詩情畫意的句子，便怦然心動。
　　
　　暮春時節，我們慕名去看花。湖北麻城東部的龜峰山風景區，屬于大別山中段山脈，龜背嶺上連片十萬余畝的杜鵑花，被稱為大別山上最美紅飄帶，北緯三十度最激蕩人心的紅色花海。
　　
　　抵達翌日，凌晨四點，我和朋友披著滿天星斗，沿著盤山公路，徒步上山，意興盎然地去趕赴一場花海日出。
　　
　　翻過海拔一千多米的山頭，踏入花海棧道東路，放眼望去，左邊一條紅飄帶，右邊一條紅飄帶，順著曲折蜿蜒的木質棧道，無盡地向前曼延。天剛蒙蒙亮，在薄霧中，杜鵑花的紅帶點柔和，像是夢中的景色，卻也是想象中的樣子。期望與實際吻合了。剎那間，一股暖流涌上心頭，眼睛竟莫名地迷蒙了。
　　
　　登上高高的觀景平臺，同樣花海看日出的幾位姑娘，剛從陡峭的石徑爬上山，依欄嬌喘、笑語，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東方的山巒朦朧、起伏，像寫意的畫。太陽調皮地探出一點頭兒，透著石榴的火紅。姑娘們瞬間安靜下來，一面專注地觀日出，一面用手機錄像，還不忘低頭望一下杜鵑花。太陽閃出半個臉，杜鵑花也在張頭仰望。太陽完全躍出山頂，露出一張紅彤彤的臉。“太陽真紅啊！”“杜鵑花真紅啊！”她們不住聲地驚嘆。我曾看過不少日出，卻沒見過這么紅的，不知是杜鵑花映紅了朝陽，還是朝陽染紅了杜鵑花。連續多日陰雨，今天放晴，日出，云海，杜鵑花，都極好看。無人機在頭頂盤桓，忙著拍攝美景，女孩們歡快地揮手，雀躍，一個個臉上飛起紅云，可愛得像是花精靈。
　　
　　我走回棧道，開始愜意的花海漫步。左首山勢高，山坡邊緣的花一齊向棧道探下身來。嬌妍的花朵，叢叢簇簇，萬萬千千，猶如一張張姑娘的笑臉，向你示意問好。晨露凝在花瓣上，像一個個酒窩兒，更添幾分嫵媚和動人。杜鵑花被譽為“花中西施”，名副其實。有些花似開未開，虛蓬蓬的花骨朵兒，似裏著紅綢，欲說還羞。山坡高處，有一大片兒，全是小花蕾，若胭脂點點；襯著蔚藍的天幕，顯得格外含蓄，仿如少女貞凈的內心。生命如此平靜，又如此絢爛，令人震撼。一只圓滾滾的黑熊蜂嚶嗡著，在花間采蜜，從一朵飛向另一朵，飛起時，后腿騰動花瓣，翅膀一撲閃，將露珠兒彈起，在陽光里晶瑩四散。它實在是太壯了，像跳著拙樸的舞蹈，相當逗趣。我把臉挨在盛開的花朵上，涼沁沁的，心底卻是欣愉溫熱的。輕輕按壓花枝，露珠兒紛紛彈起，飛珠濺玉似的，非常美麗。俗話說，掏錢難買水中色，晨光中，含露的杜鵑花一塵不染，漾著一種水中的紅艷。
　　
　　遠處，傳來杜鵑鳥的叫聲，我不由想起杜鵑啼血的典故。傳說中，古有杜鵑鳥，日夜啼鳴而咯血，染紅遍山的花朵，杜鵑花因而得名，并被賦予獨特含義，歷代文人贊嘆之詞甚多。黙想中，不經意扭頭，正好看到身旁小亭楹聯上的詩句:杜鵑花里杜鵑啼。再一次莫名地動容。
　　
　　杜鵑花是中國三大自然野生名花之一，雅俗共賞，老百姓稱之為映山紅。浪漫紅花亭右側，大片杜鵑花開得尤為熱烈。重瓣的，套瓣的，單瓣的，姹紫嫣紅，熱鬧非凡。細看，卻繁而不亂，如梯田一樣，一直漫下山去。風吹來，波浪一般翻滾起伏。第一次領略杜鵑花浪，頗為心神激蕩。三個穿藍工裝的當地人，從旁走過。聽到一個說，喜歡杜鵑花的很，每年都是從開始發芽，一直看到花落。我沒看清其面容，但能感知其細膩，生于斯，長于斯，與花結緣，與花為伴，想來，人是幸運的，靈魂亦是芬芳的。山上的杜鵑保存如此完好，與淳樸的山民愛花惜花息息相關。“帶你去看杜鵑花，滿山云飛漫天霞……”甜美軟糯的歌聲，從精巧的石質音箱里，輕輕悠悠飄起來，柔情似水，縈縈繞繞，聽得人心里綿軟似奶油，整個人都要融化了，融化了，眼淚又來了。我無法解釋這一路的多愁善感，硬要剖析的話，可能是喜極而泣——美哭了。也可能不僅僅如此。
　　
　　杜鵑花海，有壯美，更有說不出的神奇。它的平均樹齡達百年以上，是全國面積最大的古杜鵑群落。云峰頂上，有一株奇特的“杜鵑花王”，同一個根上長出56枝杜鵑樹，枝干既錯落又相依，碩大的花冦像一片彩云。陽光灑下來，綻開的花朵嫣然笑著，層層的花蕾如眾星捧月，花冦邊緣處，一些泛白的、茸茸的小葉芽兒剛剛冒出。兩只白臉山雀，在花枝間穿梭跳躍，很機警的樣子，時而飛離一會，終又回到樹上。好像與古樹有一種默契，一種約定，增加幾分靈動。我在樹下，久久站立。歷經六百多年的風雨洗禮，它依然繁花似錦，有蒼勁的味道，有綽約的風姿，有生命的歡喜。那種厚重感、厚德感，使人不由肅穆，從心底生出崇敬。更有赤誠之人由56個枝干，聯想到中華56個民族，同根共生，血脈相連，譽之為“中華花王”，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博大情懷，引人共鳴？！
　　
　　若有所思地走著，在云峰亭附近，猛然聞到一陣香味兒，停下腳步，一樹繁花映入眼簾。整個早上，一直處在激動澎湃中，沒有留意花香。有的杜鵑花確實無香，有的香味極清淡，它們似乎并不以花香取勝。我無意中低頭，看到“杜鵑王妃”四個字，忍不住笑了。周邊幾棵尚未開花，就它一枝獨秀，清香四溢，確實有些莫測。
　　
　　太陽升高了，我轉悠到花海棧道西路上，腳步異常輕盈，心情明媚歡愉，情不自禁地微笑著。感覺自己是位新娘，走在鮮花盛開的路上。有一段上坡，兩邊稠密的花枝相接，彎成低低的花廊。我貓著腰，在她們狡黠的細語中低頭穿過。忽然，面前猛一開闊——漫山的紅，猝不及防地撲過來了。
　　
　　登上仙女峰頂的杜鵑亭，等于站在花海中央。左右是花海的兩條棧道，前方是鋪滿紅地毯般的龜峰，后方是滿山紅透的云峰，三峰連綿起伏，杜鵑花從山麓一路浩浩蕩蕩涌向山頂，還有眾多不知名的峰嶺，一山連一山，滿山遍野如霞似火，氣勢如虹，匯成一片浩瀚的紅色海洋，在光影里，在煦風里，動人心魄地蕩漾。置身花叢中，這些紅粉佳人，美艷，動人，但不俗，不媚，不妖，散發著清新氣息，流露出一種天然美，率真美，讓人喜愛得不知如何是好。空中有清脆的鳥鳴，身旁有悠揚的歌聲，路邊石頭上，鐫刻著禮贊杜鵑的詩詞，碧藍天空中飄著小白云。真可謂抬頭一幅畫，低頭一首詩。夢幻般地，不知不覺走到花海邊的杜鵑廣場，我才意識到在花海里整整轉了一大圈。但我舍不得走，又繞到早上看日出的觀景臺。正午的太陽直射下來，山坡上的杜鵑花紅得無以復加。有誘人的石榴紅；矜持的玫瑰紅；大氣沉穩的當是紫紅；嬌俏的屬杏紅，粉嫩的花朵有個可愛的白邊兒；紅得最正的，是大紅綢色，只一眼，人便定在原地，出神地再三凝望，那種純粹的紅里蘊含端莊；最不可思議的是桃紅色，花朵密集得仿佛要擠破腦袋。我懷疑天上的酒神，不小心打翻酒缸，陳釀汩汩傾瀉下來，把杜鵑花灌醉了，一個個面龐全帶著濃濃淺淺的醉酒紅。這些醉美人，成心把山林染醉，也成心把人染醉。
　　
　　杜鵑花是木本花卉之王，自然魅力無窮，但又不單單如此。最難忘的一幕，是在山道邊，看到一塊傾斜的橢圓形巨石，左側一道長長縱裂縫，里面長著三棵樹。一上一下兩棵針葉松，開著小黃花。中間一棵年輕杜鵑，滿樹的紅花，鮮艷奪目。陳年松針落在石縫里，厚厚一層，蓋住杜鵑的根部。它站在那里，兀自燦爛。與之良久對視，卻能品出人生百味來。
　　
　　有點恐高的朋友，在杜鵑亭坐一早上，爾后在花海廣場等我半晌，歪打正著欣賞到壯觀美景，連連感慨，看杜鵑花真不容易，翻山越嶺，但值了：花紅得正，好看得自然。我深以為然。
　　
　　歌里唱道：杜鵑花，生長在山崖，繁華鬧市她不戀，青山綠水她容納。深山杜鵑超凡脫俗的品性，爛漫背后的艱辛，堅忍頑強的精神盡在里面了。由花及人，聯想到人生光鮮之下的不易，潔身自好的珍貴，不屈不撓的意志，兩者何等相似！我終于明白，賞花途中莫名觸動的緣由，更多是被這種內在美深深地感動。
　　
　　有人說，麻城杜鵑甲天下。我認為，怎么夸，都不為過。這里的杜鵑花海，確實很罕見，是奇跡，是大美，有一種蕩滌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