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杯中酒

我本不喜歡飲酒，所以，至今也品不出酒的個中滋味來，只知道酒入口后是辣辣的。

記得初次飲酒是在同事的婚宴上，喝的是當地酒——達牛60°散白。用的是小酒盅，我囁嚅地把開杯酒分幾次飲下去。新娘子來敬酒，不能不喝，于是一飲而盡。剛緩過一口氣，同事的父母又來倒酒，不能不給面子，也干了。三盅酒下肚，只覺渾身燥熱難當，暈得乎的隨同去的人回到支局，倒頭便睡。

當我在地震站的時候，也隨大流整點啤酒，尤其在緊張的施工階段，晚上常拿啤酒來解乏。但好景不長，一次隨同事到縣防疫站，做化驗員的同事妻子為勸阻我們少喝點酒，竟然將過期的送檢樣品，放在顯微鏡下讓我們觀看，并說：“叫你們喝，看里邊都是啥”。我湊過去一看，頓覺像暈船人看見了大海，五臟六腑齊翻騰。打那以后，再高檔的啤酒也不敢問津了。

但白酒尚可。80年代，沒事時幾個知心好友圍在一起穿個“小尖”，湊個20元30元的，然后往小酒館里一坐，輪流坐莊猜火柴桿，誰猜錯罰酒一杯，猜對了罰莊家。因為沒多少酒，酒量大的故意往錯猜，一會兒就瓶底朝天了。大家說說笑笑，其樂融融，好不快哉！

不知從何年何月開始，陪酒也成了一些單位正常開支，可以堂而皇之入賬核銷。而且場面越搞越大，檔次越整越高。先是在小酒館里搞點“大帥醇”“明壇液”，接著于一般飯店點的是“沈陽老龍口”“大連老窖”“凌川老白干”“北京二鍋頭”，再后來去星級酒店，要的是“汾酒杏花村”“竹葉青”“郞酒”“杜康”“古井貢”“劍南村”，最后連“國酒茅臺”， “法國人頭馬”也擺上餐桌。一桌七八個人，連紀念品在內,動則幾千，多則上萬。一些“海外游子”也見有機可乘，打著投資辦企業招牌，極盡花天酒地，游山玩水之能事。他們住必是星級賓館，吃必是豪華餐廳，沉迷舞場，情系歌吧，才出浴池，又去推拿。直折騰得接待單位精疲力竭，彈盡糧絕，才將一紙協議拋給你。“客人”賺得瓢滿盆盈后，又“游”向他方。留給我們的是國外早已淘汰的又重新噴上漆的設備和子虛烏有的“政債”。

我這人古板守舊，又墨守成規，跳舞不會，唱歌嫌累，按摩受罪，吸煙反胃，總之極不入流，所以常借故推托。次數多了，人們了解我這德性，也不再強我所難，我也樂得解脫。

好創造奇跡的中國人，又把喝酒與感情搞到一起，并抬高到至高無上的地位。像什么業務洽談，貸款請批，項目驗收，年終評比無一不打上感情的烙印，似乎沒有感情就什么也別想辦成。于是一批為小集體利益而敢于獻身的“勇士”應運而生，他們打著“只要為集體，咋喝咋有理”的借口。提倡“寧傷身體，不傷感情”的精神，崇尚“感情深，一口悶，我為感情來獻身”的義舉。攀親緣、套友情、訴衷腸、表決心。尋找多種借口向對方敬酒，只喝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朵紅霞飛滿臉，直至歪門“斜倒”“杯壁”下流，任憑碗盤狼藉，酒水橫溢，為逢場作戲的感情，拼了！幾年下來，就喝壞了肝，喝壞了胃，喝得恩愛夫妻背靠背……

別說這喝酒控制得當，還真管用。一次在下屬公司遇到來催要貸款的某銀行業務主管，很遠的表小舅子。在他的印象中我好像白酒不過半斤。于是酒過三巡之后，就挑釁地說：“如果你要把我陪好，這筆50萬元貸款可以一年以后再收”。我故意引他上鉤“當真？”他回道“不算話是小狗”。于是我決定和他單挑，一人一瓶50°北京二鍋頭，同事們想替我，對方不干。結果當各自把面前酒喝干了后，我還沒咋地，對方卻醉了，臨走放下活來：“貸款緩刑一年”。

有人說：“總也沒見李書記喝高過”。做到這一點其實也不是什么難題，破解方法是見機行事，因勢利導。當你不是主陪時，因你不是對方主攻目標，一切記不要引火燒身；二當酒戰正酣時，要借故多做些連服務員都能辦的后勤工作；三不要推波助瀾，更不要參加巔峰對決。這樣你就會在酒海中獨善其身，永立不敗之地。雖然可能落下“老滑頭”“不夠意思”的評語，但比起損害健康來說還是劃算的。但當你是主陪時，你設法掌握桌上主動權，用有限的知識配以連珠妙語，營造一個專題討論氛圍，再激發出每個人的表現欲。這樣餐飲時間就會一分一秒地滑過，直到酒足飯飽。如此，就餐者即享受美味佳肴，也領受中華古國文化大餐，豈不美哉！強似胡吃海喝百倍，何樂而不為呢。

喝酒還和人的心情有關。90年代，為適應改革開放需要，縣委抽調一批干部下到企業鍛煉一年。我榮幸地成為其中一員。一些朋友私下舉行歡送會，他們認為我有“步”，你想實職正科還鍛煉，就按平級調動也得弄個局長，黨委書記。我嘴雖硬著，但心里美滋滋的。所以，酒下咽得非常順溜，酒過三巡，敬酒開始。在座除我以外19人，每人是七錢杯盛滿“大連老窖”，加上收杯酒共計23杯，我都一一喝了，還談笑風生地騎車回家了。

可在物資局歡送我去工商聯時的宴會上，心情大不一樣。想我來物資局在副書記位置上，連踢帶打，盡心盡力干了近十年，這期間我目睹辦事的，跑腿的，拎包的，開車的憑一個“敢”字。奇跡般弄個局長、黨委書記干干，真是時勢造英雄，不拘一格用人才。而我竟然連窩都沒動，這次去工商聯是組織上怕物資局變成企業，得不到體制內退休待遇，為照顧我特意安排的，對此我一直耿耿于懷。于是，同是19人，23杯酒，我卻難以下咽，沒等下桌，就酩酊大醉，還出了酒。

退下來后，應酬明顯少了，家里戶外除非有貴客上桌才應付幾杯。后來又得了腦血栓，徹底告別了白酒。不過逢年過節，一是圖個喜慶，二是為軟化血管，孩子們特意為我備了些紅葡萄酒。今天就是喜慶日子，望著大孫子給倒上的美酒，我凝視良久，忽然品出個道理：“那紅紅的、甜甜的杯中之物，不也是揉碎了許多完整葡萄顆粒釀制而成的嗎？”想到此，心中豁然開朗，端起杯中酒，一揚脖子，喝它個干干凈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