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茶香
發布時間:2024-10-25 閱讀:
茶,初發于春天,再發于夏天,后發于秋天。因此便有了春茶、夏茶和秋茶三個茶名,自然把季節區分開來。茶人喜歡的還是春茶。茶,有幸遇見了春,茶因春而生;春,也樂于和茶結緣。春茶,就是兩者結緣的茗品,帶著嫩綠的初心,把春天的香氣散發。于是,春風里飄來的不僅僅有芬芳的花香,還有春茶的清香。再說,沒有春茶,就不可能有后面的夏秋茶了。
自古以來,茶葉是待客之道,不論客人何時進門,首先就是綠茶一杯。這是最起碼的禮儀。當主人將滾燙的開水沖泡杯中的茶葉,綠茶的清香即刻彌漫開來,客人未喝先聞茶香。這種茶香,是難以用詞語形容的。聞之,只能笑容滿面脫口而贊:好茶!好茶!好香!好香!
三月春光,綠了江南。是的,當和煦的春風吹拂,老家房前屋后的茶樹枝條上新芽初綻,一個個芽頭綠中泛黃,煞是嬌嫩,有的剛冒出了一芽一葉,有的嫩芽上還帶著細白的茸毛,在明媚春光的照耀下閃爍著銀光。我知道,家鄉的春茶就要開采了。家鄉廣渡,是地處浙西邊陲的千年古村,這里四面環山,山清水秀。這些山場以矮山淺山為主,最高海拔不到千米,得益于綿延不斷的仙霞山脈,但也經常是云霧繚繞,恰是一方盛產綠茶的風水寶地。
關于“茶之源”,唐代茶圣陸羽在他的《茶經》里早有定義:“茶者,南方之嘉木也”。包括對茶樹的高度也有詳細的描述:“一尺、二尺、乃至數十尺”,以及茶樹的形狀“其樹如瓜蘆,葉如梔子,花如白薔薇,實如栟櫚,蒂如丁香,根如胡桃”。畢竟是茶圣,對茶的研究如此之深。
或許是因為出生在深山溝里的緣故吧,我從小就認識了茶樹,很早就和茶葉打起了交道。那時的老屋在西坑,山里的優勢是山地空曠,任你揮霍。想種啥就種啥,想養啥就養啥,無人干涉。茶樹自是最適宜。大門口右邊的菜園用石磡圍住,以防雞鴨侵入菜園。不知什么時候,善于利用菜園地的爺爺,在菜地四周東一株西一株地種上了茶樹,看去零零星星的,倒也長得高大茂盛,開枝散葉。竟有幾株樹枝從石頭縫里鉆出來,斜著劃向天空,仿佛在坐等春風,準備隨風搖曳。
兒時聽到一個新詞,叫“菜貢茶”。我問爺爺,這是啥意思。爺爺說,是種在菜園里的茶,也有采摘方便之意。幾棵茶樹,數量不多,菜貢茶便成自用茶。幾斤春茶,一家人一年喝不到頭。拿什么招待客人呢?不足茶葉山上補,山中野茶有人采。辦法倒是有,到山上尋尋覓覓,還真能采到幾斤野生的茶葉,彌補家用茶的不足。這也是山里人的慣用做法。野茶一般生長在高山深山,在云霧里長大,清新空蒙且一塵不染的環境,呼吸了足夠的負氧離子,高山出好茶,這樣的茶葉品質,平原是無可比擬的,做出來的新茶,那股獨特幽香的野味,是令人垂涎的。
陸羽告訴我們采茶時間“凡采茶,在二月、三月、四月之間。”且對春茶的觀察非常細致,還專門提到采茶的注意事項。“茶之筍者,生爛石沃土,長四五寸,若薇、蕨始抽,凌露采焉。茶之芽者,發于藂薄之上,有三枝、四枝、五枝者,選其中枝穎撥者采焉。其日,有雨不采,晴有云不采,晴,采之、蒸之、搗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茶之干也”。那時,奶奶和母親不可能讀過陸羽的《茶經》,但每年春天我家的采茶時間大致也是這樣的,一方面根據開春的早晚,另一方面根據茶葉的發芽情況來確定。眼看茶樹枝條上發出的嫩芽越來越多,越來越長,說明可以開采了,于是就進入到采茶季。奶奶和母親就在腰間系上圍裙,手里拎著竹籃,去菜園采茶了。那時我雖小,但也是個調皮的娃。看到大人采,我也去湊熱鬧。母親一邊采茶,一邊指導我,讓我不致將老茶葉爿也采下來。這是我第一次學采茶,雙手就沾上了綠色的清香。我放到鼻子前聞聞,一股茶青的香味就沁人心脾了。我在西坑的時光不長,到小學二年級時,全家就告別了西坑,遷移到距離西坑3里之外的紙白山。
從深山溝搬到山溝外,看似離開了山,實際還是沒有離開山,原先的老屋靠山邊,新房還是坐落在紙白山下。只是山沒有西坑的高,去地方的路比西坑近了。父親的大山情結頗深。也許,山水自有養人氣,人與山水兩相依。這山邊的好處就是自由,鋤頭隨便一挖,作物就能生根發芽。就在新居落成之際,父親就動手種下了許多茶樹。房屋前后左右的空埂和菜地四周,能種的都種上了茶樹。真是茶隨人走,以茶綠化,一舉兩得。屋后三層梯級菜地環繞,茶樹也三層環繞而種,一欄欄一叢叢茶樹,排列整齊,行伍分明,互相簇擁,相得益彰,成為菜園的圍欄,構成一道綠色的屏障,儼然是菜園的綠籬笆,更像是菜園的“保護神”。茶葉產量比過去翻番,自給綽綽有余。父親的本意就在此,山邊不能缺茶葉,喝茶還需自己種。
不知不覺間,茶樹長大長高了,很快翠綠茂盛。春風吹來的時候,一個個嫩綠的新芽,探出毛茸的茶頭,等待著主人的采摘。春茶發得快,采茶誤不得,不到幾天工夫,那些枝條上就齊刷刷地發出了新茶芽。于是,一個又忙又累且又香的采茶季拉開了序幕。那時,家有茶葉人羨慕,茶葉樹上有名堂。在那個掙工分的年代,我們兄弟姐妹有6個,家庭負擔頗重,父親辛苦所賺的那幾個工分錢,要管全家大小10人的衣食,又要供我們讀書交學雜費,家里的經濟實在是拮據得很。于是,母親就在這些茶樹上打起了“小算盤”。
雖然我家四周的那些茶樹,不能與規模茶園相比,但春茶的采摘量也可觀,茶葉收入也能補上一些家缺。每年谷雨前,是春茶采摘的黃金季,也是家里最忙時。因為早茶價錢好,尤其是“明前茶”,身價要高得多。母親深諳春茶的行情,所以,那段時間全家人都要到茶園里采茶葉。幸好就在房前屋后,幾步路的工夫,不會浪費時間。
我記得,那幾天母親早早地起床,等忙完灶頭活后,便腰系圍裙,手提竹籃,匆匆地往屋后茶園里趕,為的是搶時間多采茶。直到我們兄弟姐妹放學回家,母親還在地里低頭采茶,神情是那樣的專注,雙手飛快不停。圍裙里圓鼓鼓的裝不下時,母親就解下圍裙帶,小心地將茶葉倒入空的竹籃中。我也連忙丟下書包,跑去幫忙采茶。那時我還小,不知道有一首名叫《采茶舞曲》的歌,歡快的旋律,越劇的音調和優美的歌詞,讓我一聽就喜歡。印象頗深的是把采茶的動作比成“兩只公雞爭米上又下”,現在想來,這個比喻是多么的形象生動和貼切,令人回味無窮。
白天采茶忙,晚上做茶累。那些采回來的茶青不能堆放在籃子里,要攤開散熱,以免發黃,影響茶質,必須連夜加工成干茶。做茶的工序雖不復雜,但要加工精細,還是要花一番功夫的。一家人匆匆吃完晚飯,又圍著灶頭忙開了。晚飯后,父母親老奶奶,還有我們兄弟姐妹,大家都圍在廚房的灶臺前,按照各自的分工,燒火的燒火、炒青的炒青、揉茶的揉茶,緊張而有序地進行。
做茶的每道工序都要掌握好功夫火候。我不知道大人是從哪里學到的這些技術。殺青時的火一定要旺,雙手在熱鍋里翻轉的動作也要快,殺過青后的茶葉還要放到團匾里,攤開并扇子扇涼,再開始揉捻。揉茶是力氣活,雙手既要用暗勁,又要用柔勁,把茶青揉成一圓團,然后掰開分散,接著繼續揉搓,反反復復,揉來散去,直到把茶葉揉成細條,此時茶葉的水分已經差不多揮發,可以進入烘茶環節。我們兄弟最多只能在旁邊輪流著打麥稈扇。熱鍋里的翻炒,揉好后的茶條,都需要散熱扇涼。開始我還能起勁用力,但不一會兒,小胳膊就漸漸發酸,扇子也搖不動了,加之鍋里烘茶翻動的“沙沙”聲,似陣陣催眠曲,使我的眼皮越來越重,繼而上下眼皮發生了“打架”。母親見狀就笑著說,“好了好了,不用再打扇了”,并催促我們趕快去睡覺。我確實頂不住了,離開灶臺后,母親一人自扇自烘,直至熬夜把茶葉做好烘干。其時,我們早已在夢鄉里遨游了。
采茶做茶的確很辛苦,而辛辛苦苦做出來的那些“明前茶”“谷雨茶”“白毛尖”等等,家里又舍不得喝。因為這筆賣茶葉的錢,早已成了家里的“預算內資金”。而我們兄弟姐妹的學雜費,又是其中的一個“計劃經濟項目”支出。我忽然覺得,那些茶樹于我家是何等的重要,茶葉于我就是讀書的學費。此時我又覺得,家有茶園茶樹,是一份希冀和希望,更是一種依靠!
家庭尚且如此,集體也同樣。老父親告訴我,七十年代時,大隊里為了增加集體經濟收入,發動社員分別在大爿地山、前崗塢山和下金銀山等三塊山場,種下了100多畝連片茶園,這些茶園就是將來的綠色銀行。后來,大隊還專門購買了一臺茶葉機,辦起了茶葉加工廠,作為農副產品的茶葉,當時也是大隊的一筆可觀收入。春天的茶山,呈現出一幅別開生面的采茶圖。只見人頭攢動,勤快的婦女們正沐浴著明媚春光,雙手不停,如公雞啄米,笑聲不斷,如山歌對唱,嫩綠的茶葉在指尖飛舞,有的已挽著裝滿茶葉的竹簍慢慢地下山。
記得當年在村校讀書時,春季班里的勞動課,班主任經常安排我們到下金銀村集體的茶山上去采茶葉,有時一采就是半天。聽說采茶葉,我們都很高興,老師很聰明,還會想出男女生比賽的點子。然而女生畢竟是天生的心靈手巧,我們男生哪能賽得過?每次稱下來,男生都是輸給了女生,估計老師早有預料,對此結果也很快樂興奮。而采好的這些茶青,統一挑到大隊茶廠里,賺來的采茶功夫錢,就成為班里的班會費。
終于有一天,大隊的茶山走上了承包經營之路。八十年代初,由本村農戶承包,每年按合同承包款上交村里,效益高于原先大隊集體的統管模式。承包者對老茶園進行了徹底的管理,茶園面貌煥然一新。后來幾年,外面的茶葉在轉型升級,而家鄉承包者經營理念卻沒轉變,加上人們出現了追求名優茶的消費熱潮,結果以加工普通綠茶為主的老路就走不遠了。再后來,下金銀山上那爿茶園被挖掉了,改為柑橘園。我聽后為之惋惜了好久。
八十年代后,我們兄弟三人陸續在外都有了工作,平時忙于打拼,累于生計,在單位與小家兩點一線緊張運轉,平時回鄉下老家的次數便少了許多。而每年春茶勃發之際,我的腦海里自然會浮現出母親采茶做茶的忙碌情景來,那是充滿茶香的記憶啊!記得有一年仲春回家,剛踏入家門,一股新茶特有的清香撲鼻而來。我想,母親肯定把自用的茶葉留在家中,上等的好茶恐怕已難覓蹤影了。母親大概看出我的心思,還沒等我開口,就笑著說:“過去咱家負擔重,別看幾斤茶葉,那時你們讀書也是幫了大忙。現在好了,你們有了工作,負擔也輕了,我的腦筋當然也會轉彎,好茶葉給你們留著呢。”母親的這一“轉彎”,出乎我的意料,我用驚喜的目光把母親的背影仔細地打量了好幾遍。我知道,這是生活好轉的標志,也是父母消費觀念的可喜變化。
40多年轉眼即逝,老家房前屋后的那些茶樹老了,樹齡也有40多歲了,有的茶樹與人齊高,有的已經枯萎,老樹難發新芽,茶葉產量也低了。父親便砍去老茶樹,讓其發新枝。老茶換新枝,生機也盎然。昔日的茶園依舊,而今的茶葉卻無人采摘。年邁的父母,用不了多少茶葉,大多的春茶最終長成了茶樹。我的思緒隨風而飄……
茶園于父親,是情結,是自豪。父親回憶說,當年老家茶園可采40多斤干茶葉,按每斤3至4元的價格計算,也是一筆不小的家庭收入,足夠你們的學費了。口氣里分明帶著些許驕傲和自豪。就在10多年前,曾經刮過一陣茶青搶購風。來自杭州的、福建的茶商,先后上門收購茶青,每斤達30多元,最早做名茶的價格還要高。父母年老體弱,也做不了那么的茶葉,就索性賣茶青了。也不是賺多少錢的問題,勤勞慣了的父親,就是不忍心看到嫩綠的茶葉老在樹上而已。廣渡茶葉也聞名,這里不僅綠水青山空氣好,而且與江山綠牡丹名茶的發源地——保安裴家地一脈相承,同源相鄰,茶青質量好,都是慕名而來,做出的茶葉特別清香,味道特別甘醇。雖非名茶,其品也高。
茶園于我,是感激,是夢想。這片茶園嚴格意義上還不能算“園”,這些茶樹是當年家里的“搖錢樹”,彌補了家缺,讓我圓了讀書夢。如今的茶園,歷經歲月洗禮,似乎已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靜靜地沐浴著春風和春雨,在明媚的春光里悄然發芽長枝。主人來與不來,采與不采,似乎并不重要,它還是那么安然地生長在春夏秋冬里。老父母還在守護著我的老屋,守護著老家的茶園。自己喝的幾斤茶葉,還是自己親手采摘制作的。他們說,已習慣了自己茶園里的這杯茶,那口感,那口味,已經清香了一輩子。茶園于我,是記憶,是感悟。茶葉,是春天的記憶,是綠色的記憶,是美好的記憶!我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經歷和記憶,能夠擁有這樣的記憶,那是我的幸運,我要感謝歲月留給我的這一縷清香,這一份念想。
歲月如流,茶香悠悠。生活如茶,茶如人生。品茶如品人,品人看品位,這是許多茶人的感悟。茶葉之甘苦,不就是人生之甘苦嗎?茶樹歷盡滄桑,仍蘊藏勃勃生機,人生經歷風雨,方能擁有幸福美好!如今茶為國飲,茶事連連。茶葉品種名目繁多,品牌效應日益顯現。當茶葉被賦予了文化功能后,茶文化方興未艾,茶博會從國內舉辦到國際。一片茶葉,一個世界,當今茶界,精彩紛呈。
茶中自有美妙處,茶香悠悠詩意長。自古以來,茶葉就是詩人的最愛,于飲酒品茶中著就華章絕句。明代魏時敏的“待到春風二三月,石壚敲火試新茶”,宋朝鄭俠的“幸時有酒共酩酊,不爾一啜先春茶”,宋朝鄭天錫的“西江一水活春茶,寒谷青燈夜撥花”,都是令人陶醉的詠茶經典名句。詞人李清照曾說:“豆蔻連梢煎熟水,莫分茶。枕上詩書閑處好,門前風景雨來佳。”是啊,春光正好,春茶已香,煮一壺好茶,捧一本好書,在明媚的春光里享受美好,多么怡然自得。茶園不是人人有,綠茶卻是人人愛。周末來臨,我要趁著大好春光,再回廣渡老家,重新體驗這久違的采茶時光,我要讓這悠悠茶香,永遠留在春天的記憶里!
一夜春雨杏花紅,悠悠茶香飄家鄉。春風十里,不如杯中有你,一杯沐浴著春光的新鮮春茶即將來襲。請你準備好春天的心情,去迎接第一縷春天的味道吧。
作者:大學生網報 來源:大學生網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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