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南，悅故鄉

不知道曾經經過或是決然離開的人，是否記得那一片片，一茬茬黑黝黝的石頭？

初次注意到這些黑石頭，純屬偶然。畢竟，對于一個暈車的人而言，任何美景都是枉然。

我的清涼油呢？啊呀，資料袋忘記拿了！不行，得帶上保溫杯、圍脖。要不要帶鑰匙呢？萬一我回家沒人在進不了門咋辦？……強迫癥患者的即視感,瞬間讓我家相公不禁扶額長嘆：你是要出“多大”的遠門！每次下鄉扶貧都這么折騰，比領導還講究吶。翻白眼的我，肯定很丑�？墒�，眼神刀劍頃刻間已“唰唰唰”發射萬千后，還打算要唇槍舌劍一番再行“出征”之時，“媽媽，這是你的干糧，別忘了拍我的‘石頭大王’哦，它們是不是又黑了。”“好的，謝謝兒子”。一手接過幾塊芝麻糖，一手摸摸兒子的頭，親了嫩呼呼的臉蛋兒幾下，忘記了要懟回去，我承諾到。

這樣的場景，從我2016年下鄉扶貧開始，每個月，每周都在上演。扶貧生活的前奏，在相公的無奈與兒子的期待中拉響了，五味雜陳，如交響曲一般深沉而輕盈，又似農家自釀的玉米白酒，悠遠綿長，回味無窮。

年復一年，我在扶貧路上，且行且珍惜。

猶記得，那次下鄉，臨近盛夏的尾聲，涼秋八月底了，清爽的天氣讓我不再如當初剛來時那么難受。坐在晃晃悠悠的面包車的后排，靠窗的我，打算采納司機樓先生的建議，說說話，侃一侃天南美景。說實在的，在我的印象里，或者說時慣性思維，與“南”字的搭邊的地方都會是美麗無邊，魅力爆棚的，比如云南，那首歌怎么唱的來著？彩云之南，我心的方向，孔雀飛去回憶悠長，玉龍雪山，閃耀著銀光，秀色麗江，人在路上……不虛此行，別遺憾。這往遠了說，“南京”，金陵十三釵，張藝謀鏡頭里的“戰爭之花”可歌可泣�；�紋斑斕的雨花石的故事引人遐想。再近些，咱們首府“南寧”，好歹也號稱“綠城”。然而，鄉親們誠不欺我，此“南”非彼“南”，更名為“難”，或許才貼切。就是這樣一個“天南”，竟要唱完十八遍“山路十八彎”，還生生讓我“顛沛流離”之感揮之不去，在快要棄車逃命之際，耳畔如佛祖之音才傳來：拐過這道彎便是了。呼，深呼吸！我放下死掐大腿的手，如一攤爛泥，后倚……

恨不得掛在車門外的我，決定再瞅瞅這風景，要能揪出些“子丑寅卯”來也聊勝于無嘛。山？對山。崖，對崖！稀稀落落的農田，早收的玉米稈子間或立著，萎黃的葉子隨風飄動，有點舞蹈“麗人行”里的擺臂姿態。除此以外，再無美感。只是更加映襯出那匪夷所思的貧窮傳說的確廣為人知罷了。正要放棄之時，咦，我不禁坐直身子，眼前的農田很是特別，有長型斜躺的，橢圓似滾動狀的，突兀棱角插入土地的……密密匝匝的石塊鋪展開去，一直到山腳下，到了那兒，又如梯田般，層層疊疊，循序向上。如若蓄了水，再云彩一打光，呵，“龍勝梯田”換新裝，不再著弱柳霓裳，換了一身鎧甲，剛強有力，后勁無窮之姿，也不過如此了。這樣的田地，怎么養活一大家子呢？土里刨食，果然生動，我暗暗腹誹。掏出眼鏡，再度細看那些石塊。不知是昨夜秋雨拂面，抑或是它本來的面貌：黑，沉得像墨汁浸染過似的。在那不知是什么農作物漸變色的黃色毯子上，很是醒目。我莫名地沉靜了下來，浮躁的心竟是坦然，這是一處蒙塵的珠玉之地也未可知呢。

下了車，虛軟的雙腿讓我無法站立，可是，同行的幾個姐姐妹妹已經議論開來。想必是大多臆想過 “天南”傳說的真實度，一片石窩窩，兩處爛瓦房，她們也是感到新奇有趣的存在。不過，每個人的興致點與我不同，那些黑不溜秋滿農田的石塊，還不如路上一顆顆羊屎滾來滾去有意思。趁著她們聊開來，我冒失失插了一句：這地里的石頭怎么都這么黑黝黝的？和別處青黑色的石頭不一樣呢。

“哈哈，叫黑豆豆咬了唄。”一個洪亮歡樂的聲音從背后插進來，我回首定睛一看，說話的是個身形挺拔的男子，咧嘴笑言的他從摩托車上跨下來，正脫下汗濕的咖啡色長外套，頭上的草帽歪了而不自知。他似乎剛忙完重要的事情返回，右邊褲腳挽上耷拉著一小截，一路風塵仆仆的模樣。

莞爾之余，我接著侃：“黑豆豆也沒有牙呦，還會咬？我可常常咬黑豆哩，怎么沒變成非洲人，那多可笑。”他慢條斯理憋出一句：黑色入腎經，活血潤膚�？茨氵@又黑又長的大辮子，就行嘍。別看這黑豆豆其貌不揚，比不得那些紅豆、綠豆養眼�？墒�，天南屯的老百姓眼里，它可是金貴著呢�，F在的人們啊，大談特談“養生之道”，黑豆豆可是上品啊。雖然這片土地極度貧瘠，可是，且不說“上天有好生之德”，鄉親們啊，靠山吃山，除了玉米，靠著這黑豆豆咬呀，咬呀！總能咬咬牙，創出一片新天地的。同志們，你們信不信？！

豁達幽默的話語，真是個妙人。我不禁點點頭。一打聽，誰呀？瞧他那眉眼精神，就像涼爽的秋日下，天高云淡。原來是駐村書記。剛剛輪換過來的，大家叫他老黑。嘿，他不是姓“黑”吧？我摸摸自己的一頭烏黑秀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傻笑不已。

此后的工作日，經常打交道是免不了的。相處下來，才發現，他并不擅言辭，除了工作上的叮囑與不厭其煩地核對、確認。他偶爾蹦出來的話題，總是離不開天南的黑豆豆。說起來，自從聽了他黑豆豆咬出黑石頭論調后，回到家，兒子每次問起媽媽下鄉扶貧在做什么的話題，總算可以交代清楚了（至少不用每回都像念經似的重復了）。

我狀似神秘地告訴兒子：那是一塊特別神奇的土地，在很久很久以前，（故事的經典開頭一起，兒子一臉向往的樣子真逗）每塊莊稼地里盤踞著一塊“石頭大王”，它已經有數不清的“石頭娃娃”，你知道嗎，這些石頭原本是青色的，但是它們會吃掉農民伯伯辛苦種下的所有糧食，吃得越多，石頭娃娃就一茬茬的，從土里鉆出來，差不多把農田都占領嘍。這樣下去，人們要挨餓的，怎么辦呀？后來，人們終于發現，只有黃金作物玉米和黑金豆豆，石頭大王它吃不動，而且，黑金豆豆還能咬住石頭大王�，F在石頭大王和石頭娃娃們，都被咬成了黑色的，很快就會敗下陣來咯（呵呵，這編故事的勢頭是一發不可收拾，兩三年下來，我感覺自己快趕超鄭淵潔了）。那什么是黑金豆豆呀，能吃嗎？給我的槍做子彈肯定厲害！兒子自顧自地想象，拍手歡呼。聽著他一連串“炮彈”頻頻發問，我笑瞇了眼，猛點頭，當然了，下次媽媽給你看它們的樣子�；仡^黑豆豆收獲了，咱們拿來磨豆漿，骨頭湯。黑豆腐腦能補腦，讓人健康又勇敢呦。哇，太棒了，我要吃，那我就可以幫農民伯伯打敗石頭大王，搶回土地和糧食咯�？粗�他雀躍的樣子，我感同身受。

想來，老黑逮著我們就極力推薦天南的黑豆豆時；看到我們入村屯工作返回，手捧豆腐腦，一臉貪婪地，一邊吞咽，一邊口齒不清地直夸：好醇香，久違的味道時；調侃我左手一袋“黑珍珠”豆腐，右手一袋黑金豆豆時……他的心情是飛揚的吧！是啊，有多少扶貧人都深切體會過這樣的與有榮焉！作為千千萬萬精準扶貧的幫扶人中的一員，我的初衷未改：走近貧苦大眾，體味生活，齊心相攜奔小康。而隊伍的領頭羊，像老黑這樣一心為民，扎根土地，為政府與人民“穿針引線”，為織就這幅美麗的壯錦，盡心竭力的駐村干部何其多。那該是怎樣一腔熱血匯集啊。他、他們、我、我們，都甘愿成為這中國追夢浪潮中的“弄潮兒”，像黑金豆豆那樣，不畏艱險，迎難而上。我們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激揚飛濺，盼望著，努力著，勤勤懇懇追隨黨和人民的腳步，去塑造新時代的、走向富裕的、人民的江山！

返程時，又是華燈初上。剛離開村子時的那抹西天的燦爛云霞，早已幻化成金裝披覆在黑黝黝的田間地頭石塊上，大大小小，或臥或躺或斜倚，姿態愜意。又堅持了一年，扶貧的征途上，離開的，加入的，誰不曾在這場“戰役”的史冊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頁？石頭大王的故事依然在講述……兒子,任重道遠，你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