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不要犯傻

  （一）



  祁連山路這里沒有公園，于是上海大學成了臨近小區人們休閑鍛煉的所在。

  晚飯后，沿著琳瑯櫥窗比肩店門的聚豐園路前行至盡處就到了。

  途徑好又多大超市，燈火通明霓虹閃爍，廣場上喧鬧熙攘……

  只那乞討的就形形色色：開著音箱唱歌賺學費的年輕姑娘，拉著幽幽二胡的盲人夫妻，跪在地上攤著學生證和獲獎證書的貧困地區的高中生，裸著殘疾的腿足在地上爬行的殘疾人，尋找客人的三輪車夫和摩托仔……

  上海大學這塊校園寶地勝似公園——1999年才建成的新校址，一幢幢高樓建筑充滿濃郁的現代氣息，一塊塊功能區域劃分明顯。從西門進入校園，水泥主干道散發著白日的余熱，路兩側不高的淺綠樹木默默地守候著，盡管不高大，卻盡著遮陽蔽蔭的職守。

  避開路燈刺眼的光亮，拐進大路旁側幽幽的曲徑，遠處高樓輻射過來的微光，透過斑駁迷離的樹縫，瞇著瞌睡的眼，窄窄的石子路陰陰涼涼，在這一片濃郁的竹林旁，寬闊的草坪上那綠茸茸的青草馨沁心脾，太幽靜了，滬上的炎炎夜晚在這里凸現著涼意。

  每晚來這，獨享夜色，沒有約束，自由自在；我伸展腰肢，舞動臂膊，輕哼著歌兒，先生抽著煙默默的走著……

  微風吹拂，搖曳的柳葉兒相互依偎著，熠熠的河波靜靜的流淌著，來到目的地泮溪河上的小橋，橋邊一大塊太湖石上突兀的紅字赫然醒目“泮溪觀魚”——費孝通題。

  這里是休閑歇息的好所在，橋下的錦鯉撒著歡，它們愛群戲，也喜自游——倏而竄遠妙舞自娛。觀賞了一會，我躺在橋邊上長長的護欄石凳上看天；對面的護欄石凳上有人坐著聊天……

  夜空高遠，山樣的白云在藍夜穹空里悠著、蕩著，蕩著、悠著……一不留神，那云兒就偏向天邊了；晚風柔柔的撫著臉兒和裸露的臂膊，涼爽而愜意。幾顆星星微微的眨著眼，一閃一閃的那是夜航的飛機……

  夜，靜謐而美好，享受著，遐思著……

 

（二）



  “你怎么這么笨？他不喜歡你，讓我們倆個告訴你……”

  “你心地那么齷齪，長得那么丑，他不愿意看見你……”

  誰啊？怎么這樣說話？我坐起身，月色中，兩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并排從橋的右側走上來，經過橋上再走到橋下左側石欄凳上坐下，耳邊傳上來清晰的說話聲：

  “他不愛你，不喜歡你，你知道嗎？更不愿意見你……”

  “你們兩個不要在背后說他的壞話，他喜歡我，他愛我……”

  “他喜歡你？你真是太笨，你心地那么齷齪，長得那么難看；白天上街都帶不出去，只能晚上到電影院里沒人看見，他怎么會愛你？”

  “我就是要他明白，我是真心愛他的，他怎么不相信我？”

  “他不愛你，根本不喜歡你，才讓我們來這告訴你，”

  “他怎么不相信我？我是真心的，我一定要證明給他看！他是愛我的，你們讓他來，”

  “他不會來，他不愛你，更不原意見你，他早和女朋友花前月下去了，我們是他的朋友才來告訴你的，”

  “那他怎么對我那么好？他是喜歡我的，他就是不相信我是真心的，我要怎樣做他才相信我？”

  “他不喜歡你，不愛你，他從來沒對你好過，他是哄哄你的……”

  ……

  我站起來“要出事了，我下去勸勸，他們怎么這樣說啊？她不要跳河吧？”

  先生說：“不會吧？你多事啊？”

  我眼睛盯著那小姑娘，她已經離開這座橋，順著河邊走到遠處去了，她面對河水站著，看不清表情……

  一會兒，那小姑娘離開河邊，又走回這里——坐在原來的位置，大約1米6，身材苗條，白凈文靜，那倆男孩你一句我一句反復的說：

  “他不愛你，從沒愛過你……”

  “他怎么不相信我，我是真心的，我要跳下去證明給他看，”

  “你跳，你跳啊……”

  “天啊，肯定要出事了，她只有跳了，”我趕緊站起來，已經來不及了，小姑娘站上石欄凳，“砰”地一聲跳下去了……

  我懊悔剛才沒下去，立即沖下橋，指著那兩男孩：

  “哪有你們這樣做工作的？快！趕緊救她上來，我是老師，常和學生打交道，讓我來勸她……”

  男孩慢悠悠的站起身“早都做好準備了，手機，波鞋都脫好了，我會游泳……”

  “快下去！”我打斷他，他朝那女孩游去，女孩掙扎著不往岸邊游，

  我喊著：“快，拉她上來，把她拖上來，”

  另一男孩說“他會游水，會把她救上來的，我們就是要讓她明白……”

  “我知道，但是沒有你們這樣勸人的”……

  一會兒功夫，男孩把女孩拖到岸邊，她蜷在水里不肯上來，我伸出手去，一起把她連抱帶拽地拖上河邊，女孩渾身濕漉漉的，長發垂著貼在背上，坐在河邊哭著數落著：

  “我就是要證明給他看，我要他相信我，我不要上來，”

  我拍著她的背，撫摸她的長發“姑娘，你不要犯傻，你為了一個不愛你的人這樣，值得嗎？很不值得，真的很不值得啊！……”



（三）



  幾個在附近散步的叔叔阿姨也來勸女孩，她還在哭，搖著身子糅著眼睛：

  “你們為什么拉我上來？我就是要證明給他”，

  我對她大聲地說：“你傻呀，你死了怎么證明給他看？不說他心地如何，我不知道，也不做評判。就憑他身高1米7，體重180公斤？整個一人豬，他根本不配你！你這里為他尋死覓活，他那里和新女朋友尋歡作樂，手機不開，理都不理，你卻為他去死？你死得值嗎？

  就憑你這模樣，堂堂一大學生，哪里找不著啊？干嗎死啊，你爹娘養你容易嗎？好不容易盼到你大學畢業，工作了，你倒好，不打招呼就死，你就那么沒良心啊？他們知道要傷心死了，你真的就這么狠心嗎？這么笨嗎？

  告訴你，好好地活著，要活得比他好，好好找一個愛你的人，等結婚那天給他一個請柬，請他來參加結婚典禮，那才活得瀟灑，活得漂亮！死什么呀？他不愛你，你要證明你愛他，你是傻呀還是笨呀？你要不要我幫忙？我馬上就給你找一個……”

  女孩兒不哭了，回答著我的問話，終于站起來了。

  我手塔在她肩上：“你才23歲，那么年輕，死了多可惜？生命多么寶貴，多么脆弱，你怎么這么不珍惜自己啊？你爸爸媽媽知道多心疼啊？真是個傻孩子啊？好男孩兒多的是——天涯何處無芳草？干嗎非把自己吊死在一個不愛你的人身上？你做什么工作啊？哪里人啊？上海有親人嗎？”

  女孩說“沒有，我是揚州人，大學剛畢業，學英語的，來上海幾個月了，在東方國貿作企業策劃，我一人在這兒，租一間小屋，爸媽都在揚州……”

  “他們要是知道還不擔心死了？快點回去吧，別感冒著涼了……”那男孩兒要脫下自己的衣服給她，女孩不要。

  圍著的人七嘴八舌的說；“你得謝謝這個老師，她說的多好啊，”

  女孩兒已經恢復了理性，對我說：“謝謝你，老師，”

  “你得謝謝他們兩個，他們救了你”，

  “謝謝，我的眼鏡掉了……”

  “不要了，明天給你再配一個，”那倆男孩兒很慷慨。

  一男孩兒告訴我：女孩和她欲為之死的男友是在網絡上認識的，有半年了。她男友留學日本，因為180公斤的體重，從來沒有一個女孩對他青睞，唯獨這女孩兒喜歡他；半月前剛從日本回來，他們才見面。

  女孩說男友對她很好，她才喜歡他的。

  “她男友留學日本，我在荷蘭留學，也是剛回來探親的，過幾天我們就要回去了。他（下水男孩兒）是上海大學學生會主席，很優秀，大四還沒畢業就找到工作了，過兩天就要到浦東去做公務員了，月薪有4/5千呢，我們也是網絡認識的。

  “她男友家很有錢，父母要他回日本發展，他本人也要回日本去；可是她卻要她男友不要回日本，還要人家和她私奔，人家當然不肯，人家父母也不愿意。她自己今天也把工作辭了……”

  那學生會主席對我說：“我們才見過幾次面，是她男友不忍傷他，讓我們轉告她的。她給我們發信息要自殺，她男友和新女友到蘇州玩去了，關了手機。我們才趕來的，她還帶了把刀要割腕，先前我們已經把她的刀搶下來了……”

  真碰上這樣癡迷的女孩了，我對她說：“人家父母養育他20多年，花了那么多心血，你才認識半年，就要人家跟你私奔，怎么可能啊？再說了，你見面才十幾天就有那么深的感情啊？人家就會跟你走？有可能嗎？你也不想一想，換了你，人家讓你背離父母私奔你愿意嗎？你也受過高等教育，怎么這樣處事呢？人家嚇也嚇死了，誰還敢和你好啊？”

  苦口婆心的勸著……

  女孩總算平靜了，上大的保安聞信趕來的，連連問“怎么了？怎么了”

  我說“沒事，我們在聊天……”

  兩個保安說了句“有事招呼啊。”走了。

  高高的圖書館墻上的大時鐘時針指著10點半，我們也站起身朝外走了，一路走我一路說，說啊說……

  到了上大的校門口，該分手了，我拉著女孩手：“怎樣，沒問題了吧？我的手機號留給你，明天早上醒了給我通個電話，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盡管問我，我會盡力幫你，你的父母不在，一個人不容易，住的遠嗎？怎么回去？”

  男孩們說：“我們送你回去，打的，”

  女孩很清醒“不用了，我回去拿自行車，就在圖書館樓下，我自己騎車回去，老師，我沒有問題了，謝謝你，謝謝你們了”。

  “那你明天趕快去解決你的工作問題，找找領導，收回辭呈吧，這很重要……”

  “好的，”女孩掛通我的手機后自己返回校園了。



（四）



  那倆個男孩和我交談一陣后也打的走了。我和先生也要回家了，這時從河邊就一直跟在我們旁邊的一個大男孩開口了：

  “老師，我可以問你一些問題嗎？我一直在聽你說話……”

  “當然可以了，你是哪里的呢？”

  “我就是這上海大學的學生，計算機系的，今年大三了。先前你們在河邊的說話，我都聽見了，你和別人不一樣——你聲音很大，但不是吵架，很特別，很有吸引力；我一直在聽，我覺得你的話很有道理。”

  “哦，我們邊走邊談吧，”

  “現在我們學生問題很多，我很內向，獨子，內心孤獨，沒有人可以講，”

  “你父母呢？他們做什么工作？不可以和他們溝通，談談嗎？”

  “父親是工程師，母親是會計師；可是我很少和他們說心里話，他們也不知道我想什么，”

  “大概有些話也不想對他們說，不好對他們講吧？他們也不太了解你、理解你，對吧？”

  “是的，我想嘗試，我沒有女朋友。同學們都有女朋友，我眼界高，我看上的女孩有男友，喜歡我的女孩我看不上，可是我又很想體驗一下……”

  說話間，我已經快到家了，于是請他到家來坐。說了太多話，嗓子冒煙了，趕緊開了西瓜，邊吃邊談：

  “我家在浦東，假期我不也想回家，在學校讀書方便，我很想交女朋友，”

  “那也不能為交女友而交女友，感情的事可遇不可求，不能急，不能為體驗而體驗，你不妨嘗試著和喜歡你的女孩接觸接觸，不要定位在女朋友——而是要好的女同學，你試一試看，看看你的感覺，先這樣的體驗體驗吧……”

  又聊了好一陣，夜半了，男孩兒站起來禮貌告辭：

  “不早了，老師，我要走了，謝謝你了，你們每天晚上都散步嗎？幾點到上大呢？”

  “大約8點左右，如果不外出旅游，每晚基本到那小橋休憩，”

  “老師，可以把你的電話告訴我嗎？”

  “可以，你有什么盡管問我好了。”

  大男孩走了。



（五）



  第二天晚上我坐在那河上小橋石欄凳上，給那女孩兒掛個電話，免得她不好意思；手機里傳來女孩的甜脆聲音：

  “謝謝老師，我昨天不該那么傻，想想還有那么多關心我的人，我的父母，我真不該；我大學的小姐妹昨晚來找我，我不在，手機關了，害得她在網吧待了一晚上，真是對不起她。我想通了，沒事了。后來我打的回家，自行車放在圖書館下不見了，我沒上鎖，原本想的用不著了，就沒鎖；鑰匙也沒了……”

  “是呀，你看，我們素昧平生，那么多陌生的人也都在關心你。想開點，生活多美好，你才開始呢。工作呢？去單位找領導了沒有？”

  “我們領導一早就打電話來，安慰我，要我去上班……”

  “那太好了，太好了，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打電話給我……”

  “謝謝老師，我會的；謝謝，真的謝謝你，老師再見！”

  道了拜拜，感覺甜甜。想起兒子的笑侃：“老媽你這閑事科科長升級了，不管部部長。”

  銀色月光下，小河靜靜流淌，泛起微微波浪。抬頭望蒼穹，夜空藍藍，白云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