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散處

小時候看云，純粹是覺得神奇而好玩，天空就像一個大魔鏡，各種云在那里變幻著身形，或似人或如獸，或像山或如樹，或靜或動，或虛或實，且四季晨昏及晴天雨天的云也各不相同，天上仿佛是另一個人間，雖飄忽不定，卻精彩紛呈，讓人生出無限遐想。

鄉下單調的童年生活中，看云是一件快樂而愜意的事，那動感十足、變幻莫測的天空，常惹得我和小伙伴們歡呼雀躍，難抑興奮，想象力也變得異常活躍。抬頭仰望或躺在地上與云對視，竟覺得自己恍若飛身空中，與云融為了一體，內心滿溢著欣喜。云，飄在童年的記憶里和美好的香夢中……

青年時期的我對云的自由、灑脫與浪漫充滿了向往。一年四季、東西南北，各地的天空自有不同。或紅霞滿天，或翻云潑墨，或潔白無瑕，如寫意的山水畫卷，在天空肆意鋪展，變化無窮。離家求學的我像一片瀟灑而自在的云，飄出了父母的視線，帶著青春的夢想白云般向著高遠處飛升。

參加工作后，我因為出遠差的緣故而一次次乘坐飛機，每一次想到萬米高空可以近距離接觸云，我便十分興奮。飛機在云層里穿梭，而云朵就在機身周邊飄蕩，或近或遠，或上或下，自由閑適，云并不因為飛機強大聲波的驚擾而亂作一團，它們靜若處子，巋然不動。坐在機艙內，最大的感受是天外有天，仰視、俯視或平視，處處是云曼妙的身影，或白似雪，或黑如墨，或大如山，或小如煙，自如舒展，讓人捉摸不透。

剛過而立之年的我從江漢平原來到了南方海濱城市，此時覺得自己就像空中的一片云，飄忽不定，看不見來路與歸途。在低頭忙碌的日子，難得有看云的閑情，但眾人的驚呼又常常把我的視線從地面拉向空中。由于地處亞熱帶季風氣候帶，南方的云與故鄉的云有著明顯的差異，南方空中的云總是一團團一簇簇的，氣勢磅礴，排山倒海般，讓人震撼。有時是紅云滿天，有時是黑云壓城，有時又美如仙境。詩和遠方，原來就在一抬頭間。

正是因為有了縈繞在頭頂的云，我們的生活才多了幾分雅趣。而云，你看或不看，它就在原處，一刻也不曾遠離。

“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詩佛王維已然悟得世事變幻之無窮妙境，他不再為俗世所擾，達到了清靜無為的狀態，找到了心的歸宿。

云聚云散，從喧嘩到平靜，這真是像極了我們的人生。

突然想起一件趣事，一次友人請我們小聚，席間，正念小學二年級的兒子小鳥般喳喳講個不停：“媽媽，今天上體育課時，太陽好大，同學們都熱得出汗了，我頭頂上空正好有一大朵云遮住了太陽，就沒被曬著。”朋友開玩笑逗他說：“你知道嗎？你頭頂那朵云叫崔云。”朋友的妙答弄得小家伙一臉茫然，我卻忍不住哈哈大笑。原來母愛不僅可以為孩子遮風擋雨，還可以為孩子送去一片清涼哩。

孩童看云，看的是一分稚氣，找尋的是無邊的歡樂；成年人看云，看的是一種心境，搜尋的是久遠的記憶；鄉下人看云，是為了識天氣，以安排農事；城里人看云，看的是一份閑心閑情；修行悟道之人“閑看一窗云”，看的是生命的風景。

云，飄在空中，飄在夢中，更飄在心中……



聽  雨



風起沾落花，夜來閑聽雨。聽雨，需要一份閑心和閑情，還有幾分雅興，或帶了些傷感與浪漫，或滲透著甜蜜與苦澀，又或許夾雜著絲絲愁緒與縷縷哀怨……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場合與境遇下聽雨，會有不同的感受。

雨是思緒的精靈，牽一份纏綿的思念，裹一襲淡淡的憂傷，仿佛離愁別緒，剪不斷，理還亂。

南宋詞人蔣捷以一首《虞美人》而廣為人知：“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 點滴到天明。”這是一首聽雨名詞，用三個聽雨的場景濃縮了詞人一生三個不同階段的境況，感慨年華老去，道盡了人生的無常和晚境的凄涼，觸動了無數人柔軟的內心。晚唐五代著名花間派代表詞人韋莊的《菩薩蠻》中的“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詞句，其描繪的美好而浪漫的妙境，不知道勾起了多少人的遐想與向往。同樣是聽雨，憂國憂民的陸游是“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凄風苦雨讓人驚心動魄，詩人的一片赤子之心上蒼可鑒；“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南唐后主李煜聽雨時，想起再也回不去的故國，輾轉難眠，發出了“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的哀嘆；“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賀鑄聽雨時，想起了離世的愛妻，滿腹心思無處訴，日子的凄惶難以言表，讀來讓人斷腸；“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李商隱筆下的陰云、殘荷和蕭瑟的雨聲，實在是凄涼至極，讓人不忍卒讀。

雨作為作家、詩人及藝術家筆下的典型意象，可以說千變萬化。

聽雨，對于農村長大的我來說算得上是司空見慣。在曠野中聽雨、在莊稼地里聽雨、在山林中聽雨、在屋檐下聽雨、在客舟中聽雨、在小閣樓聽雨，這樣的經歷我都有過，只是那時尚年少，除了聲響的不同，我似乎沒有特別的感受。

雨打芭蕉，雨打屋瓦，雨打車篷，雨打窗欞……各種雨聲匯成的生命交響，在耳畔和心中回蕩，真實地記錄著聽雨人當時的感受和心境。

春雨的多情、夏雨的奔放、秋雨的含蓄、冬雨的冷峻，農人的感受最真切。他們近距離領略著雨的個性與風采，與雨和諧而友好地相處著。陽光和雨水對農人來說同等重要，他們能從雨中聽出年成的好壞。雨對農人也最親，辛勤勞作時，雨水和汗水常常交織在一起，在農人黝黑的肌膚上盡情流淌，洗刷著他們的疲憊；高興或悲傷時，雨水混著淚水肆意橫流，讓他們的情緒得到宣泄。此時的雨，是無聲勝有聲，承載著農人的喜怒哀樂和萬千情思。

城里人喜歡煮茶聽雨，倘有三五知己在雨天雅聚，則更有情趣，主客心中的快樂是不言而喻的。品茶聽雨或把酒聽雨一定不比把酒臨風的興致低。

雨有苦有甜，有好有壞，有悲有喜。且隨它去吧！于我而言，最難忘的是一次傘下聽雨的經歷。那是一個夏天的周末，還在念高中的我步行去乘坐渡輪途中，沒想到路上突遇暴雨，正當我手足無措時，一位同行的陌生大嫂用她的大傘為我遮住了從天而降的傾盆大雨，雨在傘上跳躍、奔跑，沉重的敲擊聲在頭頂回旋，風大雨急，大嫂用力撐著欲飛的雨傘，盡量向我這邊傾斜著，一路艱難地向前挪著步，雨聲和著她急促的喘息聲在我耳邊回響。望著濕透了半邊衣服的她，我感動得直想落淚。如今每每回想起這一幕，那雨中的情景仍歷歷在目，那打在大傘上的清脆的雨聲，久久在我心中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