駭河往事
發布時間:2024-10-08 閱讀:
我出生的小鎮北面幾十米遠的地方就是一個河堤,河堤下是排排成林的樹木,樹木旁是日夜不息,春水東流的徒駭河。據《尚書·禹貢》載文說,黃河流到河北平原中部后,分散而流化為九條河,北流入海,徒駭河是其中之一。四千年來,自西而來又悠悠東去的河水載著歷史遠去,載著時光飛逝,也載著兩岸居民生生不息。
它流經我的家鄉小鎮——垛石鎮,小鎮上的人世世代代繁衍生息在它的南岸,一座橋貫穿南北,連接著小鎮去往北岸的道路。據志載,此橋本為“燕齊通衢”,歷史上多次傾圮,多次修復,現今的橋是1936年改建,是濟陽縣歷史上第一座最大的鋼筋混凝土橋梁。也因此,垛石鎮被許多人稱為垛石橋鎮。彼時的我們自然不懂“歷史”為何物,也從未深究它的來龍去脈,它流經我們的鎮子,流過我們的生活,就像白晝黑夜一樣自然而然。
不過,我們卻懂得,過了橋,就不再是家鄉,而是另外的一個世界,有另外的一群人過著另外的一種生活。年歲漸長,卻也從未有機會過橋到河對岸去瞧瞧那個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遙不可及的世界。后來,有一個同學因為早戀喝農藥自殺,被父母結陰親埋到河對岸某一個村莊的墓地里。據說,她早戀的男孩子日夜坐在河邊癡癡望著河對岸。不久后,有傳言那個男孩子喜怒異常,得了精神病,不禁引得眾人又是一陣嗟嘆唏噓。
垛石橋的西面是一個閘口,鐵鑄的閘門大多時候都是關閉著的,只有汛期時或灌溉期才放開閘門泄水,轟隆隆的水聲震耳欲聾,噴涌而下的氣勢亦是可觀,四濺的水珠落到臉上如絲絲細雨,涼涼的觸感,卻沒有輕愁。閘門下東西兩邊是光滑的大青石,閑暇的日子,臨近村莊的女人們都端著大盆來河邊洗衣。相識的熱絡地聊著家常,不相識的很快也便熟悉,伴著此起彼伏的搗衣聲,伴著村里女人毫不顧忌的陣陣大笑聲,河水漂走一團團洗衣的泡沫。聚集的泡沫一開始還是相依相伴,隨著河水漸漸漂遠,它們也就漸漸零落,消失在粼粼波光里,不見蹤影。我們也常常去閘門,那里是我們的樂園。夏日的午后,每人拿一個玻璃罐頭瓶子去到閘門背面的淺水里捉魚蝦,青石鋪就的地面因常年的細水長流,長滿了薄薄的青苔,踩上去滑滑的,不留神就會一下跌坐在水里,引得小伙伴們一陣哄堂大笑。淺淺的溪流清澈見底,水里游動的小魚小蝦無處藏身,只要眼疾手快就會將它們捉住,放進玻璃瓶里,拿回家看它們繼續游來游去。
到了夜晚,晚飯過后,村里的空地上便開始三三兩兩地聚人。男人們大多先扔下碗筷,聚到一起說著和他們生活不相干的話題。女人們則要收拾停妥才拿著蒲扇,卷著涼席,帶著孩子,走出家門。女人們之間的話題則多是生活中的瑣事與長短。孩子們在大人間跑來跑去,追逐打鬧。夜漸深,孩子們終于跑累了,便躺在涼席上看滿天繁星,聽著大人們講或流傳已久,或新近發生,煞有其事的各種鬼怪故事,當事人也好像都有名有姓。故事結局當然大多是邪不勝正或善惡有報。從河面掠過的風吹過,盤旋,帶著特有的涼爽。許多年后,網上一股中國人沒有信仰論甚囂塵上,不對,他們或許不知宗教為何物,不知信仰是何解,可他們心中自有自己的行事規則和評判標準。道德、善惡一直是他們的是非,他們也深信舉頭三尺有神明。
每到汛期,河水滾滾而來,我們常常站在橋上看著河水從水天相接的地方跋涉而來,陽光下,閃耀著萬點金光,從橋墩的西面流到東面,再挾裹著遠道而來的泥沙和樹枝,還有一些不明所以的動物尸體漸漸遠去,消失在另一個水天相接的地方。偶然會有傳言說隨水漂來一具無名女尸,被站在橋上的人發現,然后報案。傳言沸沸揚揚,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和猜測,也成為我們揮之不去的夢魘。好在,我們無數次站在橋上看風景,從未發現傳言中的事情成真。
后來,不記得從哪一年開始,或從哪一天開始,閘門不再開啟。河水漸漸變成黑色,泛著黃色的泡沫,隨風飄出陣陣惡臭,它的河水不能再用來灌溉莊稼,閘門下的淺溪里沒有了青苔和魚蝦,亦沒有了我們的小腳丫,大青石上也沒有了來往的洗衣人和陣陣搗衣聲。大堤上不見了悠閑的身影,人們繞堤而行,大都掩鼻匆匆走過。自有記憶就熱鬧的徒駭河突然寂靜下來,如同一潭蒼蠅橫飛的死水,令人避之不及。好友的姐姐正上初中,參加學校作文競賽,一篇關于徒駭河污染的作文,竟獲得一等獎,一時傳為佳話。她成為我們崇拜的偶像,她痛心的文字也讓我們第一次真真切切懂得了“環境污染”這個課本上學過卻懵懵懂懂的詞語,竟如此丑惡地可以淹沒一切美好,如此殘酷地可以抹殺一切生物,亦如此粗魯地改變了我們河岸世代傳承的生活。
后來,上學離家,斷斷續續地聽說徒駭河一直治理又污染,污染又治理,反反復復。往日的熱鬧和兒時的清澈永遠地成為記憶。春節回家,閑來無事,突生懷念,帶著孩子來到大堤上,走過銹跡斑斑緊閉的閘門,邁過大青石下裸露的淤泥,早已枯竭的淺溪邊垃圾成堆,看著瑟縮在河心,再不會漫上水堤的河水,心里涌上一片荒涼的悲戚。是誰說過“一片傷心畫不成”?女兒和鄰家的小侄兒吵鬧著回家,他們甚是奇怪如此荒蕪的地方有什么趣味,竟令我如此沉迷,不顧他們的不耐和百無聊賴。
好在近年來,垛石鎮新農業開發,一年一度的柿子節成為許多人心心念念的牽掛,我更是每年必往。不為“秋去冬來萬物休,唯有柿樹掛燈籠”的秋收美景,只為柿樹都是沿河而栽,可以遙遙遠望河岸,可以在車匆匆駛過橋時看一眼越來越清澈的河水,還有河面上,波光里搖擺的漁網和幾只小船。一眼已足夠,足解相思意。
去年,陪著母親去小姨家,走過大堤,遠遠望見河邊幾臺大型機器轟鳴,還有來往忙碌的工人。母親說,徒駭河要進行河道改造,建設旅游景地。我面上不以為意,心里卻喜憂參半,不知道它將被改造成何種模樣。前幾日,恰逢周末歸家,帶著母親、女兒和剛剛懂事的小侄兒來到大堤上。透過落盡枝葉的樹林,河水如一條白帶將兩岸纏繞,不遠處的大橋依然以從前的姿態靜立。下到河邊,卻見河水清清,所立處恰如分界線,西半的河水在風中蕩起波波漣漪,恰如春水初生;東半的河面冰層覆蓋,凝固成冬天的模樣。投石上去,怦然有聲。旁邊不知誰家的一條小木船孤獨地停靠在岸邊。女兒和小侄兒好像發現新天地般尋石、踩冰、投石、坐船、奔跑、大笑。寒風犀利地吹過臉龐,心里卻泛起陣陣暖意。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忽想起曾經背誦過的詩句。徒駭河,我土生土長的徒駭河,在經歷了重重磨難后它終于又煥發新生,雖不是記憶中的模樣,卻是熟悉的風景。
作者:大學生網報 來源:大學生網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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