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山開遍滿山紅

　　陽春三月，春暖花開，山花爛漫處，最鮮艷的莫過于滿山紅了。
　　
　　滿山紅又名杜鵑花、清明花、山里紅、映山紅。一提起映山紅，上了年紀的人會想起影片《閃閃的紅星》的插曲《映山紅》：“夜半三更喲盼天明，寒冬臘月喲盼春風。若要盼得喲紅軍來，嶺上開遍喲映山紅。”那旋律優美且流暢，那歌聲深情地蕩漾，那情景歡樂又新鮮，那畫面至今耳熟能詳。歌聲喚起了人們對那艱難崢嶸歲月的緬懷和想象，對英勇殺敵的紅軍英雄的崇拜和熱愛，對出生入死的革命先烈的思念和敬仰。看到影片中盛開怒放的滿山紅，我們那一代青年個個熱血沸騰，恨自己無緣走上戰場。我們對那些紅軍肅然起敬，我們深知，這人間期望能夠歲月靜好，就要有人在為我們負重前行。
　　
　　我的故鄉是閩南山區，我是伴隨著滿山紅長大的。記得6歲那年的春天，老房子的左上角山坡正好有一棵野生的滿山紅開花了，僅僅3根花枝就開出8朵大紅花。那些盛開怒放的紅花，在晨風吹拂中微微搖曳；那紅花帶著夜間的露水，在旭陽照射下晶瑩剔透；那柔軟的花枝似乎承受不起繁花的重負，顯得格外婀娜多姿……
　　
　　我驚訝滿山紅的鮮艷，大聲叫喚起來：“這里有漂亮的滿山紅，快來看！”姐姐來了，伸手承接著那些露珠，擦了擦臉；哥哥來了，想要折一枝花，被我強行攔住了；媽媽來了，交代我好生看管，別讓其他人家的孩子摘走；爸爸來了，擺出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說我大驚小怪，神色淡然地看了我一眼就離開了。
　　
　　我不管大家是什么態度，急匆匆到牛欄里扒了一些牛糞，正打算去給滿山紅施肥，被媽媽勸住了。她告訴我，對滿山紅不必太在意，它屬于大自然，陽光雨露就是最好的養分，要是不放心，給它培培土就行。我聽媽媽的話，到菜園里挖些黑土撒在根部的四周……果不其然，幾天后葉子更綠了，花兒更紅了……
　　
　　后來，我上了小學，每逢春天的農忙假、星期天就去拔草、撿柴、放牛，總能夠看到那可愛又惹人思念的滿山紅。
　　
　　20世紀60年代，那是一段有著特殊記憶的歲月。我高中畢業后，上不了大學，就成了回鄉的知識青年，白天參加生產隊勞動，晚上就去當夜校的掃盲老師。我勞累著，我快樂著，也痛苦過，特別是為自己不能上大學而徹夜難眠，飄灑熱淚。有時候，在田間勞動的歇息時間，獨自一個人跑到山上，凝視著滿山紅而全神貫注，眷戀著滿山紅而神馳天外，撫摸著滿山紅而黯然神傷，緬懷著滿山紅而揮毫疾書……
　　
　　印象最為深刻的是1967年，我被生產隊的社員推舉為護林員，負責生產隊大約150多畝的山林的防護工作，主要是防止濫砍濫伐樹木，防止偷挖鉤折竹筍，重點是森林防火。因此，我日日月月起早摸黑在樹林里轉悠。從前私塾里有一首童詩，在爸爸嚴厲的教導下，我背得滾瓜爛熟：“春游芳草地，夏賞荷花池，秋飲黃花酒，冬吟白雪詩。”游草地、賞荷花、賞菊、吟詩，我都做到了，不過，自己不懂得寫詩。護林賞花成了我日常工作之一，一年四季和百花仙子打交道，杜鵑仙子（滿山紅）與我混得很熟，緣分滿滿。
　　
　　我發現，滿山紅不貴氣，順人情，有人緣，人見人愛。女孩子喜歡用貓兒藤扎個頭箍，插上滿山紅，扮演新娘子；男孩子不像話，一看到鮮嫩的滿山紅就辣手摧花，摘下來就往嘴里塞，他們說，滿山紅的滋味是甜甜的，酸酸的，很解渴，說得口水四濺，大煞風景，女孩子一聽，恨得咬牙切齒，直翻白眼。
　　
　　有的滿山紅喜歡長在山坡上，那里能早早的均沾晨露，沐浴朝陽。那里的滿山紅一簇簇，一團團，不會寂寥，不會孤單；也許那里的泥層肥厚，土壤松軟，陽光充沛；也許那里的泥土薄瘠，但是有著集體的溫暖，集體的協調，集體的力量；因而容易練就性格剛強，戰勝風雨，戰勝雷電，戰勝炎熱，戰勝嚴寒……
　　
　　有的滿山紅喜歡長在雜樹中，不是萬綠叢中一點紅，而是萬綠叢中數點紅。或許單獨一株，亭亭玉立，風度翩翩；或許連成小片，挨挨擠擠，斗勝爭強；或許三三兩兩，迎風搖曳，牽牽連連；或許兩情相悅，俯仰生姿，姿態萬千……
　　
　　有的滿山紅喜歡長在竹林里，有時寂靜，能隱約地感受到春筍破土，青草茂盛，紅菇鮮嫩；有時喧囂，山雞偶爾驚叫飛起，山豬哼哼唧唧地走動，穿山甲時出時進的鉆洞，野兔竄東竄西地跳躍，松鼠忽高忽低地撒歡……
　　
　　有的滿山紅喜歡長在溪澗旁，那里肅靜，能清晰地聽到山風徐徐吹過，春風輕輕拂面；那里靈動，泉水叮咚，潭水蕩漾，溪水潺潺；那里活躍，魚兒跳躍，坑蛙叫喚，蟬兒低唱，鳥兒輕囀；那里靜謐，能獨自在沉思冥想，摒除雜念，自我沉醉，孤芳獨賞；那里沉寂，能安靜領略自然變化，人生真諦，奮斗意義……
　　
　　滿山紅就是喜歡回歸大自然，喜歡晨曦暮靄，喜歡綠水青山，喜歡天籟神韻，喜歡鳥語花香。它就是不喜歡長在公路邊，那里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不喜歡水泥道柏油路，炎熱難當，霜雪嚴寒；不喜歡人工栽培，植株矮小，塵埃飛揚，蓬頭垢面……
　　
　　我清楚地記得，那時我擔任夜校的掃盲老師或者當護林員時期，那些鄉村女孩子在家里，在夜校，更多的時間是在上山放牛撿柴，下田春耕插秧，特別是她們在山間穿行，田間勞動時，喜歡一種裝飾：上身穿一件紅色的燈芯絨春秋衫，下身穿一條黑色的斜紋布褲，腰間系一條鑲藍色緄邊的土裙。這是一種服飾，又是一種時尚；是一種追求，又是一種漂亮；是一種時髦，又是一種流行；是一種健康，又是一種淳樸。
　　
　　那時候，在我的記憶里，滿山紅花朵，紅衣衫村姑，花就是人，人就是花，花比人嬌美，人比花俊俏，相互映襯，相得益彰，這種場面最引人眼球，這種情景最使人銘刻心間。
　　
　　紅色的滿山紅誰不喜歡？紅色的村姑誰不愛憐？我對之感情滿滿，銘刻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