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香

　　夏日陽光把故鄉的麥穗一天天地烤熟，再一天天地烘干，夏風便緊不緊不慢地把麥芒梳理得根根直立，那些麥芒是直指夏天的劍，密集，銳利，帶著呼呼的風聲。每一根麥芒都被麥香細致地煨過，絕對地見血封喉，即便夏天身懷絕世輕功，也難逃麥芒如此這般萬劍穿心。夏天中了麥香的毒，無法自解，亦無人可解。那些麥香飽滿而細致入微，在夏天四處擴散。
　　我不是世外高人，也不會龜息大法，站在夏天的某個角落，即便不去碰觸夏天的衣襟，也無法躲過夏天的呼吸，自然也是中了毒的。其實我喜歡這樣的中毒，在看不到麥穗的地方，屏住呼吸，呼吸里還是麥香；閉上眼睛，眼睛里也是麥香；捂住耳朵，耳朵里依然是麥香。肌膚里游走的是麥香，血管里流淌的是麥香，心臟里跳動的是麥香。麥香，麥香，麥香……輕輕地呼喚，漸漸地融入，讓自己的整個身心都浸泡在麥香里，這一夏便是無怨無悔的了。若過了這個夏天還能夠聞到麥香，那我一定是比夏天中毒更甚了的。
　　太陽走得很慢，大概也中了麥香的毒吧，割麥的漢子躬著身，赤著膀，快速地揮舞著著鐮刀，汗珠一顆接一顆地從臉上滾下來，落在麥芒上，瞬間便碎了。黑油油的頭發被陽光一次次地洗過，只要他還在割麥，麥田里有沒有風，頭發都會是一副濕漉漉的模樣，仿佛一團亂麻絲絲縷縷地糾纏在一起。只是，糾纏在發絲間的麥香似乎比頭發還要密集。一壟壟麥子倒在他的腳下，一副順從的模樣，起身望望頭頂上的太陽，順手甩了把臉上的汗水，割麥的漢子笑了。沒人知道他在笑什么，或者為什么而笑，他只是笑了，笑得那么自在。夏日陽光在他赤裸的肌膚上游走，眼見得由微紅到通紅，轉天一定會疼到若萬千麥芒刺身的境地，一層層地蛻皮，一身的火燒火燎，他依然會笑。這一層皮蛻掉之后，這一場疼痛過去之后，他便是鐵打之身了，油亮的膚色，強健的筋骨，還有從里到外的麥香。
　　斯在麥壟間來來回回地穿梭著，永遠是一副敏捷的身手，那些被割麥者遺落下的麥穗被她一一撿起，抓在手里，撿到再也抓不住的時候，她就把麥桿輕輕一綰，那些麥穗轉眼就成了一束花的模樣。鄉村里的花隨處可見，大家寧愿它們就那么到處開著，該看的時候自然就看到了，想看的時候也可以盡情地去看，卻從來都不去采摘，那些花兒是有靈氣的，若非必須，大家是斷不會去掐掉那些花兒的。農家人自然是喜歡花香的，因為花香貼著他們的呼吸，但比花香更能夠喚起他們歡喜的卻是麥香，因為麥香貼著的是他們的心尖。
　　離開故鄉很多年了，那村莊，那麥田，那漢子，都已經不是原來的模樣了，只有那麥香依舊會撲鼻而來，而后是無邊無際的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