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歸人

　　有時候擠在一群茫茫不相識的路人中，墊著腳尖瞻望，仿佛尋找一個人，一張面孔，故作一種不荒涼的姿態。鼓樓的戲曲茶坊里傳出京劇的曲調，在這個即將辭別的城市，燒烤攤上的煙熏火燎與窸窣的風聲頓時都呻吟出一首別緒詞，心里期盼了無數次離開，即將離開之日卻生出萬般柔情難耐。賣老北京糖葫蘆的小老板抄著手跺腳，包好一紙袋糖炒山楂遞給客人，接過錢又急急的把手抄在口袋里，糖葫蘆一個個擺在櫥窗里，糖里面裹著酸。這個城市的夜晚遠比白天精彩，再寒冷的夜晚都不缺乏生動的人流，燈火依然輝煌，酒店的門口停滿了車輛，大排檔也擁擠的很，九點鐘的光景大街小巷的男男女女眼睛里都溢出了滿足的味道，可不是么？滿腹美食的人間喜悅，“大腹便便”也是一種真實的可愛，有什么不好呢！看著潮來潮去，人們漸漸消失在黑夜，天空里只剩下幾顆遠星，月亮一瀉傾城，照著屋頂。“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每長一歲，某天看著陰沉的天空，都察覺有一種心境其實年年都相似，單個的心緒也只是在輪回，生命的可怕也在于沉穩。在能傷感之年傷感，于是我們戀上一個黑夜，黑夜里有這樣一類人，渴望了解，也許只是曖昧，也許只是一次匆匆，也許驚鴻一瞥便永消難忘，彼此說著不相干的心事，但已經明了，對陌生的朋友我們談文學，談人生，那些詩句由自己的口中說出，不由牽強的拉上瓜葛，以為這就是此刻的心思了，等到有一天突然發現談論的話題變得如生活般平淡，不再詩情畫意，我們便覺出這是陌路了，至少懸掛的心不那么浮浮沉沉。
　　春去了秋來，等到暮年才發現其實自己擁有的也只有回憶，如果有一天我滿頭銀發的站在大街上，有人在背后大聲喚我的名字，我回過頭去看，同樣是一位鬢白蒼容的老人，相逢一笑，有什么能比這更讓人滿足的呢？
　　黑夜里的眼睛總是深邃到骨子里，一直墜落到懸崖低谷，黎明是涯邊的一朵野百合，散發著危險的香味。人，總是缺失什么才會渴望什么。比如，你胖，就會渴望瘦。比如，你窮，你就渴望錢，你寂寞你渴望愛情。你寂寞嗎？我沒有你寂寞。
　　御街瓦檐犄角上的泥金龍探著頭，月光照亮了它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