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師

吉武邀請來公司工作的顧世杰老先生，應是七九二不少同學熟悉的，因為七九二在中國科學院物理所讀過書和工作過的人數應當有七八位吧。

聽吉武說，顧老師的經歷是有一點傳奇色彩，他是第一批改革開放后被送到國外當訪問學者的人員之一，此后又曾到加州理工學院當過訪問學者，并在此期間被轉正成了美國公民，當然從此再也沒有當中國院士的機會了。顧老師工作內容很廣泛，嘗試過晶體，做過激光器，做過光無源器件，做過理論計算等等。

似乎我與顧老師有一些相似的經歷，都在科學院工作多年，同樣的在加州理工學院沾了一點星光，都一樣有一股書呆子氣，甚至我們都有自己掏腰包申請過專利的經歷，而且申請專利不是為掙錢，而是想掙一點虛名。顧老師的理論功底很深，而我物理的理論計算上，完全是老農民一個，對于理論計算一竅不通，做產品設計完全是憑感覺。

幾年前，顧老師第一次來公司時，我聽久了吉武說理論功底深不可測的話，急忙前去請教顧老師十多次，因我總有一些不著邊際和完全不靠譜的胡思亂想和創新。

“嘿，吳礪你怎么會提出這樣設想，這樣一個激光上基本設想，老祖宗一定早解決了。過去六十年激光界有多少聰明人待過，哪還輪到你吳礪想這個問題。”那一段時間，顧老師總愛對我說這句話。

不過，有時老先生還真查不到與我相同想法的美國專利和論文。

一次我對Yb:YAG準三能級系統產生激光需要低溫環境很覺不爽，無意中想出了用雙波長激光泵浦抽運的主意：一個激光把粒子從基態泵浦到激發態，一個激光把粒子從亞穩態泵浦到激發態，既然能抽運和減少亞穩態的粒子，那也就自然而然地不需低溫環境了，從而輕易地實現上能級相對亞穩態地粒子數反轉了。

顧老師初一聽，說不可能，這問題輪不到你解決，但他查不到同樣解決問題方法的文獻后，又說，一定是這方法不成立。于是，我請我部門的一個博士剛畢業的學生進行理論計算，結果從速率方程解出了這個方案真的有解。

我似乎小贏了這一場爭議，申請了一篇發明專利，還有點自我得意。只是我們不做這個產品，也就不用實驗驗證，寫一篇專利了事。誰知半年后，這個專利申請被中國專利局那幫年輕小兔崽子打回來了。他們查到了日本人在二○○六年申請了一篇完全一樣想法的專利！而我們是二○○九年才申請專利。

毫不夸張地說，我可能有上百次創新發明的想法與老外專利撞車過。因為我天生討厭讀專業書，對查專利沒有耐心，只憑常識設計，正如顧老師說，我的很多所謂創新，老祖宗真的早已想到過了。

只是當時顧老師把我送給他指點的想法，送給他所認識幾位公司領導，并常常附上評語，言下之意我理論上只有小學生水平。差不多有十來次這樣的經歷后，我自覺面子上有些掛不住，此后再也不輕易送文請他老人家批評了。

其實我被批判的想法，實驗多證明我是對的。也許老先生有成見，總覺得我土得掉渣，先打三十大板再說，再去想錯對。

好在有吉武在當領導，被高手批評一下還不至于丟工作，我也心平氣和接受了顧老師說教。（若一被批評就丟工作，肯定會發急的）

顧老師一半時間在福州，一半時間在美國。在福州時每周參加我們周技術例會。兩年后，一次顧老師又要回美國，我去向顧老師打招呼。顧老師說：“吳礪，多出出國參加展覽會，多看看吧。你有一種本事，能夠把你看到的東西，變成對自己有用的東西。”

聽了這話，真是令我很感動。能得到這樣驕傲的老先生說這樣一句話，真不容易。順便說一句，我家小子小時候曾對他的媽媽說：“我老爸旅行的唯一目的，就是為看不同地方女人的新鮮面孔。”我的朋友Esther說：“凡你去過的地方都會變成詩。”

這幾年工程師們一碰到理論問題，吉武和我都讓他們去請教顧老師，我自己對自己特別沒有把握的想法時，我仍然會去向顧老師請教。一是我已到了耳順之年，也自覺還有一點本事，讓一個長者說幾句也不算什么；同時覺得自己弄不清問題，讓一個高手評點一下也是一種幸運。

這一周我又想出了激光器產生以來的第一千零一個最偉大的發明。我與吉武說后，吉武說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還有這樣說法和做法，事實上我在網上查了半天，也的確從來沒有人這樣做過。顧老師聽到這個想法很生氣，說我完全沒有基本常識。

我寫郵件給我們總公司CTO，一個英國博士，Giovanni先生。這哥們不吭聲，我想他不知如何回答，他在這個行業待了這么年，也算是一個傳奇人物，肯定也從來沒有聽人有這樣說法。

我只好請我的學生用實驗做原理驗證。我設計了一個實驗，我的學生們用了一天測結果，實驗證實了我的猜想。因為這結果實在超出常規，以至下班時我的項目經理說：“我擔心我們用的那個精密調整架可能是壞的，如果它是壞的，我們測的數據只是把我們騙了。”這學生是認真地說這話的。

他準備晚上再驗證，結果晚上因故沒有做成實驗。這個星期日，他的小組與另一小組合作又做了一天，又重復了實驗結果。

傍照下班前，我又去顧老師辦公室通報實驗結果，并告知我們的CTO Giovanni在我告知我的實驗結果后說出了他的擔心，并說他將于五月六日來福州與我們做理論上探討。

顧老師說：“CTO來也沒有用，你完全不懂，他只懂一點。你做得不對。”

又過了幾分鐘，顧老師又來到我的辦公室。“你實驗用的激光器功率太小，這次CTO來，你讓他花一千美元買兩個大功率激光器做出樣品，才算你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