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公園的長條椅上，一位六十多歲的婦女坐了很久很久，秋風吹散她頭上細碎的頭發，可能是稍有些涼吧，她把兩手放在兩腿之間，兩個膀子條件反射似地向身體兩邊收縮了一下。辭別枝頭的樹葉像長了腳貼著地面隨風飄走了。她四處張望著，仿佛在等什么人。她的目光很快就停在了面前幾百米的路上。 

車水馬龍，她想這個詞還能不能形容此刻的情形？于是她下意識地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后，又把手機裝進包里。她感覺時間過得像蝸牛一樣慢，半個小時就像是過了半天一樣難熬，路上的車過了一輛又 一輛，她無聊地數著從同一方向走過的車，又眼睛一眨不眨地仔細搜索著每一輛過往的車，好像要在那穿梭往來的車群中發現她所熟悉的那一輛。數著數著她意識到自己已經數得忘了究竟是多少了。她不耐煩地伸手捋了捋散發，又看了看時間，無心再數下去了。可能她感到坐得有些累，腿有些僵硬，站起身來回踱步，她的眼神有些失落，似乎又有些不甘，她決定離開這里，走出幾十米之后，她又返回來了，掉頭又慢條斯理地走回原地，坐在剛才坐過的地方。

天漸漸地黑了下來，她幾次試圖離開，但又仿佛怕錯過什么，猶猶豫豫地返回來。秋風一陣涼似一陣，她的身體有些微顫，但她還在原地徘徊著，嘴里喃喃地念叨著：“貝貝，你去哪兒了？快跟我回家吧!”……

又是一個下午，在公園的長條椅上，坐著那位老婦人。坐一會站起來走一會兒，秋風掃過，幾根白發搶眼地在風中舞動，干凈白皙的臉上嵌進了幾條淺淺的皺紋，臉上寫滿了不安和隱隱的焦急。這時，一個小男孩追著一個玩具汽車跑過來，打了個趔趄，她跑上去趕忙扶助他，避免了小孩一次“嘴啃泥”的災難。小男孩很有禮貌地說：“謝謝奶奶”。老婦人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慈祥地說：“好孩子，小心點”。孩子的母親快步趕過來十分感激地說：“謝謝您了，這孩子真淘氣”。“男孩子嗎，淘氣點聰明。”老婦人很有興致地說。孩子的母親笑笑說：“太貪玩，不知道將來學習用功不用功？”老婦人臉上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凄楚說：“現在都是獨生子女，身心健康就好，學習好不好不重要。我女兒學習好，現在在國外工作，想見一面都難。”說著，眼里被一層水霧籠罩了，頭扭向一邊。

那位母親去追趕跑遠的孩子了。

老婦人的眼淚像決堤的河流，淚水不受控制地滴落下來，她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轉過身來緩緩地坐在椅子上，失神地望著前面的路，路上的車如螞蟻一樣竄來竄去，“我等的那輛車在哪里？我的貝貝在哪里？”她抽泣著自言自語著。

秋天，落葉仿佛在搶著奔赴一場比賽，爭先恐后地落下，像上帝發給人間的名片，也像被歲月撕下來的一張張飄落地面的日歷。遍地金黃，就像給大地鋪上一塊大大黃色的地毯。走在松軟的地毯上，閑適的市民們愜意地享受著自然締造的這份靜美。

公園的長椅上，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這個位子在每天的下午都成了老婦人的專屬座位。人們似乎覺察到這位每日必到的老婦人，誰也不去占這個座位，無論她來不來都沒人坐，人們自覺地給她留著。從后面看去，老婦人的背明顯地彎曲了，像一張疲倦的躬。擁擠在銀絲白發里的是漸少的黑發，風撩亂了那盤在腦后松松垮垮的發髻。日曬風吹，她的皮膚越來越粗糙，越來越沒有光澤，就像被太陽曬過的土豆。她的眼睛有些渾濁，眼神也顯得迷離。仍然坐一會兒，站一會，很少與人交談。只是自顧自地念叨著：“貝貝，你去哪兒了，快跟我回家吧!”……

一個個下午，公園的長椅上坐著那個固定的身影，坐姿不變，像雕像一般。神態安詳，目光在前方搜索著…… 

冬天在老婦人的等待中悄悄走來，老婦人的腿腳似乎出了狀況，每當從那條專屬于她的那條長椅上站起時，顯得有些困難，身子打了個趔趄后，搖晃著慢慢直起身來，站立一陣兒后才嘗試著邁開步，腳步沉重而緩慢，直至后來一瘸一拐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這個身影變得越來越彎曲越來越小，步態也越來越笨拙。就像上班打卡一樣，每天她都來這里坐一會，時間有長有短。人們與她交談時，她顯得有些局促，話越來越少。別人問一句她說一句，不問，她不主動多說一句。再往后，不知道是聽力出問題了還是她不樂意理人了。人們問她時，她要么低頭不語，要么眼望著別處不吱聲，要么一臉茫然，仿佛別人說的是鳥語，她根本聽不懂，或者她壓根兒就沒聽見人家說什么。再以后她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語說個不停，但是，沒有一個人能聽清楚她說什么。有人說她在講一種很少人聽得懂的外語，有人說她說的是某地的方言，總之，她叨叨她的，誰也聽不懂她說什么。有人說，偶爾模模糊糊聽得她說：“貝貝，你去哪兒了，快跟我回家吧!”……

雪天，人們總能看到那條長椅上坐著一個人，然后過一段時間人們又看見一個會移動的雪人，一個緩慢蹣跚而行的雪人……

春天到了，公園里的人多了起來。人們無意中注意到那條長條椅子在每天下午閑著，再也沒人看見那位老婦人的身影 。

有人說，老太太病倒了。聽伺候她的保姆說，老太太神志清醒時總提起她的貝貝。貝貝是誰 ？保姆說：“是一條陪伴她多年的寵物狗，是老頭生前留給她的禮物。曾經在廣場散步時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