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祭牛

一年一度的谷雨祭牛是我們村的盛事。谷雨祭牛有一個專門的場地，那里被我們村的人稱作“牛大王”，“大”讀“dai”第四聲。牛大王既指一個場地，也指牛的祖宗。據老人說，很早很早以前，我們村的牛老是生病，然后我們村派人去把蘭溪那邊的牛大王請過來，住在我們村。從此我們村的牛就不生病了，全都長得高大健壯，耕地個個是好手。牛大王住在我們村“清塘堰”旁邊，那里依山傍水，是個好地方。小時候，那里有一片天然凸出的巖石，像一個很大很大的屋頂，巖石下面是一塊空地，可以容納我們全村幾百人一起吃飯。每到谷雨這天，家家戶戶傾巢而出，出錢出物出力，共辦一場祭祀大會，務必要讓牛大王滿意。

我記得我家曾經養過一頭大水牛。頭大，角大，塊頭大，脾氣卻溫順，耕田犁地也是一把好手。每次農忙，牛天天跟著爸爸去田里耕地，回家后，就能吃上我們給它剛剛割回來的鮮嫩的青草。爸爸會跟它說一會兒話，說辛苦了，真能干之類的話，那牛點點頭，似乎能聽懂。爸爸還要給它揉揉肩膀，心疼它耕地時間長了，肩膀被勒出了一條條印痕。至于在平時，它的日子還是不錯的。它歸我和弟弟兩人管，我們一般早晚都放它出去吃草。一眼望不到邊的田野里，廣闊的山坡上，到處是青青的草。我們牽著牛繩，或者有時干脆不牽牛繩，讓牛走在前面，它愛上哪兒上哪兒。如果它走到山坡上，我們就跟著它來到山坡。我們的牛老實本分，山坡上有草，也有莊稼。牛只吃草，絕不會動別人的莊稼。經過精心培育的鮮嫩的莊稼肯定比自然生長的粗野的草好吃，只要是牛都明白這一點。如果吃了莊稼，主人少不了要來告狀，索要賠償，讓貧困的家庭雪上加霜，放牛的孩子自然得挨一頓打。但是我們的牛從來沒有讓這樣的事在我們家發生。等到牛在那里慢悠悠地吃草時，我和弟弟就開始撿柴火，撿干牛糞（干牛糞也是柴火），有時運氣好撿到蘑菇，會小心翼翼地藏好，拿回家讓爸爸洗干凈了燉芋頭，那真是人間美味！時間一天天過去，牛漸漸老了，它生病了。我們給它戴上大紅花，牽著它來到牛大王面前，求牛大王保佑它。牛大王果然保佑它了，它又挨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到最后，它什么也吃不下，最嫩的草芽放在它面前，它也沒有興趣。它蔫蔫的，整天躺在地上。我和弟弟難過得直掉眼淚，老牛的雙眼里也流下了渾濁的淚水。老牛就這樣走了。我們就這樣體會到了生離死別的無奈和悲痛。

在它走之前，爸爸媽媽曾經商量要不要先殺了它，因為這樣至少可以賣掉牛肉換點錢貼補家用，當時家里可以說是家徒四壁。我跟弟弟都極力反對，爸爸媽媽也就作罷。所以，我們的老牛是壽終正寢的。

唉，不說這傷心事了，說點高興的吧。

2019年4月20日，有近1000人參加了浙江省衢州市衢江區全旺鎮雙盈頭村的非遺項目“谷雨祭牛”活動，跟小時候的祭牛活動相比，有一些不同。

小時候，每到谷雨這天，爸爸媽媽就告訴我，放學以后到“牛大王”這里來。我就知道有好吃的了。爸爸一早就要去準備煮飯，煮飯誰不會啊？但是要把全村幾百人的飯煮好可真是不簡單呢。爸爸煮的飯軟硬適中，香甜可口，全村人都愛吃呢。反正只要村里有大型活動，必定是要請爸爸去煮飯的。表舅公呢，則負責燒菜，那就是辦酒席呀。你看我們家是不是人才輩出呀？

這一天，全村的牛集體過生日。它們不用干活，要洗得干干凈凈，煥然一新，全都披上紅綢子，戴上大紅花，被主人們好吃好喝地伺候著，過一天老爺們一樣的生活。從早上開始，牛們就被主人們牽著，來拜見“牛大王”。主人們的吆喝聲，牛們或長或短或高或低的“哞哞”聲，此起彼伏，真是熱鬧非凡呀。

這一天的中午和晚上，全村人都不用煮飯燒菜的。大家從四面八方聚攏來，全都趕到“牛大王”，10個人一桌，興高采烈地坐在一起，吃表舅公燒的菜和我爸煮的飯。村民們邊吃邊閑聊農事或者東家長西家短的，有時也夾雜對飯菜的贊美。我聽了，心里頗有些得意。

這一天，比過年還要喜慶，還要熱鬧！

時間回到2019年4月20日這天。這天的活動跟我印象中的有點不一樣呢。除了祭牛和吃飯，還有很多節目。比如吹樹皮喇叭、扎牛粽、雙龍出巡、吃谷雨蛋、品全米宴，甚至還有“牛王選美比賽”。30多頭水牛黃牛同堂競美，場面熱火朝天。選美除了外貌出眾，內在也是一大評選標準。比如壯不壯啊，哞聲響亮不，脾氣怎么樣，有親和力嗎？待選的牛們排著整齊的隊伍站在田埂上，投票的人們看中哪頭牛就給它掛一根柳條。我親眼看見那些待選的牛，果然都是姿容出眾啊。話說我也很想給我心儀的牛掛一根柳條的，奈何現在我是有點怕牛啊，自己家的牛我是不怕，別人家的我都怕，何況我那天穿著大紅襯衣，我是怕那牛萬一發起狂就麻煩了。

這次的盛會來了很多大人物。1045電臺《小雨說非遺》的主持人小雨現場采訪并主持，5對電臺招募的情侶一起下農田撒播愛的種子，寓意“五谷豐登”。

真沒有想到，小時候的祭牛大王活動現在能這么火爆。二十四節氣在中國，谷雨民俗在全旺，祭牛就看雙贏頭啊。我們的小村子出名啦！